是夜,封知平碾转反侧,难以入睡。
人明明很累,可就是睡不着,脑中不断交织着两个双儿的影子。
冷双儿动了真火,下手极重,摸着柔嫩的小拳头相当透彻的“舒展”了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筋骨,尤其是脸,几个时辰过去了还火辣辣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连伤药都不起作用。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换做以前少不得得骂上几句,这一次他毫无怨言,因为这个下场完全是他自己作的。
“封知平啊封知平,你个得意忘形的蠢货,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盯哪看不好盯人家胸,找死吗?想看你倒是偷着点啊,又不是楼子里的姑娘生怕你不瞧,这下可好,惹祸了吧?”
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牵动伤口又是一顿呲牙咧嘴,等痛感稍平,他愁闷的叹了口气。
“不会以后都不来了吧?”
担心一起,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习惯了尤双儿的存在,无论暖的那个还是冷的那个都时常挂念。
这里越来越让他感觉像家,甚至比家还轻松几分,这份感觉一半源于桥东的一帮兄弟们,另一半全是那个特别的女孩。
“要不明天去望月峰道个歉?死鱼眼给我的牌子还没用过呢,也不知道在望月峰好不好使。嗯,试试吧,带点礼物,显出我的诚意,带点什么好呢?”
第一反应是金银首饰,旋即打消念头,莫说人家未必看得上,他身边也没有。
首饰没有,绫罗绸缎也没有,想来想去除了花剩下的三百来两银子,似乎就剩兵刃了。
江湖儿女嘛,比起拈针绣花,舞刀弄棒才是她们的最爱,况且尤双儿很早就对他说过自己的愿望。
问题是,地级兵刃他上哪弄去,真能弄到他也未必舍得给。
修复关系再重要也比不上修炼,前者不过男欢女爱,甚至目前连男欢女爱都谈不上,后者可是关系到他何时返家。
点苍山再好也不是久留之地,他终归是要回家的。
“要不给他刻个木偶吧,我亲自操刀,绝对诚意十足!”
仔细一琢磨,主意还真不错,他的贴身侍卫兼小书童吴东最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不知讨了多少小丫鬟的欢心,同样是小姑娘,送这个肯定能成。
起身下床,从战利品中翻出一把人级中品的短刀充作刻刀,满屋子瞅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材料,目光不由放到了窗外。
“我砍自己院子里的树,不算违反门规吧?”
仔细想想,门规里好像没这方面的说明,毕竟正常人没谁会砍了自己院子里的景观树当劈柴烧。
不放心的翻出“一本”查阅了一遍,确定确实没有“谁砍弄死谁”之类的规定,遂合上书,提着刀子来到院子里的歪脖子树前。
清凉的夜风轻轻拂来,树叶沙沙作响,似在哀求乞饶。
封知平手按树干,轻轻叹了口气。
“树啊树,我知道你苦,可是我也苦啊,你看我这脸,所以只能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不会整个砍了你的,没了你我上哪乘凉去?我只取一小块,就一小块,保证不伤你性命,如何?我数三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三,二,一,哈哈,我就知道你通情达理,仗义得很!”
拍拍树干,欲剜一块下来,想了想又放下了手,用力一跃踩着树干抱住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照着根部轻轻一切,借着体重将整根枝杈掰了下来。
“看,我说话算话吧?”
拍拍歪脖子树,封知平扛着树枝回到门口,一顿剥削收拾妥当,取了靠近根部手臂粗长的一截带回屋内,伴着新鲜枝条的清香味,提着刀沉思起来。
刻个什么好呢?
“当然是少爷我了!”
封知平一拍桌子,暗暗得意。
“嗯,把我雕得再俊点,表情委屈点,然后再雕个刁蛮的她,我来个作揖的姿势,让人一看就知道谁是受欺负的那个,她傻乎乎的肯定只以为我是在道歉,想不到隐喻,嘿,聪明,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搬来镜子比照着,封知平运刀如飞,鲜嫩的木花簌簌而落,不多时铺满了桌面。
良久,停手,封知平瞅着手里两个人形都很难看出来的怪胎咬牙切齿,青肿的面皮更热辣了。
“不对啊,这不对啊!吴东刻的挺容易的啊,我怎么就整成这样了?”
瞧瞧短刀,他找到了替死鬼:“肯定是刀的问题!对,肯定是!这毕竟不是雕刻用的,又这么大,不趁手,得多练几次适应下,嗯,就是这个样子!”
刻意将吴东用开山刀雕木人的场景抛在脑后,封知平重整旗鼓,跑到院里又扛回来一根树枝。
这次他没再追求速度快不快姿势潇不潇洒,集中注意力仔仔细细的慢慢雕刻,手臂粗的木头一点点变作两个人形,但仅此而已了。
再往细里整,鬼斧有了,神工打死不肯来,无论脸还是身子都跟剐了千万遍似的惨不忍睹,到最后歪歪扭扭坑坑洼洼都不能论个算,得论坨。
“靠,什么玩意儿!”
两个人偶砸在墙上,稍稍弯着身子的那个脑袋还摔掉了。
封知平嘴角直抽抽,感觉像在自己咒自己,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我就不信了!”
第三次抱回木头,这次没急着下刀,脑子里前前后后每一个细节都过了一遍,感觉纯熟于心后方才动手。
良久,两个像是被车轮碾压过十来遍的人偶砸在墙上,这次很吉利,两个的脑袋都掉了。
鼓着腮帮子好一顿运气,封知平充满挫败感。
从小到大,但凡舞刀弄棒的事他向来从容,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个习武的天才,只是不能修炼内力才被人当做废柴。
直至今夜,他才发现除了亲自生孩子以外还有的自己做不到的事,小小的木雕面前,他的脑子和手竟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还是刀的问题,这破玩意儿干不了精细活!”
再次甩锅,封知平改了心思,人偶太复杂不好弄,那就来个简单点的。
比如笛子,又风雅又实用,构造简单又不失|精细,很能展现自己的手艺。
捡了根两指粗的细枝开始剥削,树枝逐渐变作了木棍,进一步打磨表面,几刀没着均匀,木棍变成了纺锤。
不气馁,再换,这次外表打磨好了,打孔时才想起笛子是中空的,所以通常是用竹子做的,自己手里这根不光要打孔还要掏空,没有趁手的工具根本弄不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能再换。
笛子不好弄,那就换个好弄的,雕个小挂件总行吧?
小挂件刻得奇丑,再换,整个木碗木勺毛衣针总行吧?
什么,不会织毛衣?
关我屁事!
再说了,世上小物件那么多,就不信少爷全都做不成,肯定有那么几样能搞定的!
夜色渐去,朝阳半吐,鸡鸣狗吠雀鸟喳喳,封知平恍若未闻,全神贯注,身上地上尽是木屑。
外面,尤双儿昨日摔门离去,院门一夜未锁,半掩着,只需要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门外,摔门的女孩一早便重新站在了门前,一推即开木门对她来说恍如千钧重,手按在门上几次发力,终是没能推开。
昨日休息,另一个自己主持身体,傍晚醒来时发觉她火气冲天,问什么原因也不肯说,只一个劲儿的生闷气,却又不单纯是生气,似乎还有点羞愤。
她还从来没见过另一个自己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夺回控制权后不顾反对,天不亮就下山一路小跑到这里。
不用问,能惹自己姊妹俩生气的,找遍点苍山也就一个人。
可到了这里,她又怎么都进不去,另一个她激烈反抗与她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一副拼尽一切也不要进门的架势,于是她就木偶似的定在了门口,好在时间尚早附近偏僻,街道冷冷清清的,没人发现她的怪异。
“行了!就这样了!爱咋咋地!!”
突然,院内传来某人的大吼,似解脱,似发泄,又似气馁,语气很有些古怪。
两个双儿都一怔,暖双儿回神快抢先推开了门,迈步入内正要往屋子走,人忽的定住了。
“这,这是怎么了?!”
院子里的歪脖子树原本枝繁叶茂,如今却变得光秃秃的,除了主干其余枝杈全都不见了,主干也被挖了好几大块,样子甚是凄惨。
叶子、树皮、木屑铺满了周围,依稀能辨出拖曳的痕迹,一直延伸至屋内。
遭贼了?
尤双儿一凛,旋即啐了自己一口。
呸,想什么呢,点苍山哪来的贼,再说哪有贼吃饱了撑的偷树枝树皮的!
那就是有人报复!
尤双儿第一时间想到了桥西,莫不是桥西的大驴脸还不服气,趁夜摸黑打上门来,逼着封知平答应什么事情,要不大坏蛋怎么会说“爱咋咋地”,语气还那么古怪呢?
想到这儿,两个双儿瞬间统一战线,冷双儿不闹了,提醒暖双儿谨慎行事,以免贼人狗急跳墙伤了人。
暖双儿心急如焚,哪管那么多,不等姊妹说完就拔了剑冲进了屋,正要大喝一声震慑宵小,人猛的又定住了。
房间里到处都是木屑,大如木花小如齑粉,以饭桌周围唯最,封知平背对着门口,满头满身都是,墙边还散落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木条木块。
听到身后有动静,世子爷迷瞪着眼转过头,见尤双儿俏生生的立在门口微微一怔,旋即大喜,霍然起身。
“是你!”
精神疲惫,又困顿一夜,原本就快支撑不住,这一起又起的猛了,他只觉眼前一黑,人朝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