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的时间要做什么?
看看詹千舞的神色,封知平猜到一二,点了下头。
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半炷香,一炷香的信心都有。
这份信心一直保持到第一只巨鳄扑上来为止,前后不过两息的功夫,便碎了一地。
噗~!
一口血喷浆而出,朝露剑竖撑住鳄口死抵着,封知平眼神惊骇。
这片该死的林子,竟然见人下菜碟!
鳄鱼他砍过,这只比之前砍的那些大不少,方才都是由詹千舞应付的,此时替她接手他才发觉这些大家伙的蛮力究竟有多恐怖。
不止蛮力,还有皮,满怀信心的一剑砍将过去,竟然只将腥臭的大嘴豁开了一道口子,很深,但不及脑,没能杀死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
半炷香?
该死,我能撑住十息就算超长发挥了!
鳄鱼不是无面人,攻击全无章法,拢共加起来就四招——扑、咬、撞、鞭尾,可就是这简简单单那的四招却合了一力降十会的返璞之理,应付起来没有拆招一说,要不硬刚,要不退避。
他走的不是于大胆那种刚猛的路子,正常来讲应该暂避锋芒寻隙反击,可现在不行,詹千舞就在身后,一动不动,他也动不得。
死女人,就知道给少爷挖坑!
你丫哪来的信心认为我撑得住半炷香?
封知平气苦,补了两剑砍死伤鳄,顾不得会不会打扰,抓住詹千舞的肩膀抽身后撤。
詹千舞半闭着眼,没有反应,看样子只是自己动不得,别人牵引不受影响。
封知平的心情却好不起来,继巨鳄之后,无面人的实力也陡然拔升,几可与异化后的苟安杰媲美。
苟安杰只有一个,而这里的人与鳄,加起来足有十八!
八人十鳄,四面围拢,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封知平头皮都炸了,恨不得立刻把詹千舞摇醒,不过到此时他也半点未曾想过把人扔下自个儿逃命,从这点来说,詹千舞看似鲁莽的托付还是不算走眼的。
一躲再躲,终被围死,封知平退无可退,眼一红发了狠。
死女人敢把命交给他肯定是有原因的,八成是冲着方才那招“剑笼”,认可了他的实力,相信他有能力拖延出足够的时间!
她都不怕看走眼,封知平更不怕,虽说那招的反噬太狠太险,但此时此刻,区区痛苦哪还能顾得?
最重要的是,封知平对剑种有信心,只要死不了,疼就疼吧!
脚步骤停,松开詹千舞,咬在嘴里的漠视之刃吐到地上,封知平抬起朝露剑,狰狞的目光迅速平静。
剑诀流淌心间,元力随心而动,灵识发散囊括一方天地,大到参天大树小到泥土浮沉,尽显心中。
下一刻,朝露剑微摆,一阵轻风扩散向四周。
空气陡然清新起来,没有金戈锐意,甚至没有杀伐之气,只是湿润润的,如同朝阳升起前的晨露,晶莹了绿树,晶莹了落叶,晶莹了巨鳄的庞大身躯,晶莹了无面的人与剑。
同样一招,却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意,全拜两种灵性并存的朝露剑所赐。
封知平心有所感,眼中的最后一抹杀意彻底消散,眼神由平静转为宁静,仿佛没有身处险地,而是回到了点苍山的某个清晨,眺望着远方,静静的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女孩没有出现,等来的只有湿润的风,像是在嘲笑他的顽固,明明可以主动追寻,却偏偏画了个圈禁锢住自己的脚步,还假装出一副宁静淡然的死样,不知给谁看,想博谁的同情。
风看穿了他的心思,顽皮的动了手,吹湿了他的脸庞,晦暗了他的心情。
是风糟糕了人,还是人感染了风,封知平不知道,他的思绪早已不知不觉的放空成一种玄妙的状态,融入了周遭,融入了臆想。
封莫修曾对他说过,经过改良的封家剑不仅仅是杀伐之术,每招每式都融入了他的思想,或自问,或阐述,能体会到什么,体会到多少,全看御剑者自己。
按理说封知平初学乍练,照葫芦画瓢,能施展出剑招就不错了,不该接触到这么深的精神层面,但他不是普通人。
生为天残,十数年的窝囊生活,修不了内家功法的他只能醉心技艺,而剑,无疑是他的最爱。
只论剑道的浸淫和感悟,没有同龄人可与其比肩,甚至一些所谓的剑道名家都不行。
后来得遇奇人,获赐剑种,剑种的力量他一直没参透,只知其可以辅助他修行,同时也知道这只是它最基本的一种力量。
直到遭遇云犀豚强行激发漠视之刃的力量时,他才对剑种的另一种力量有所了解,猜测它可以帮助他接触宝兵刃的灵力本源。
何为本源?
力量的源泉,就像人的三路丹田,宝兵刃没有那么麻烦,它的本源只有一处。
武者借宝兵刃沟通天地之力,灵力本源便是桥梁,想借这座桥就要与它产生共鸣,而剑种名为共鸣实则刨析掠夺的蛮横手段,无疑令共鸣放至最大。
而剑招以宝剑施展,以灵力加持,招法只是一股念头,是灵力塑造了皮与骨,本源便是招的魂,念头烙在魂上,通过共鸣自然而然的被封知平所感受。ok作文网
这个过程并不复杂,习武之人习练武技时都能感受得到,即便一时不能,练久了终能有所体会。
只是没人能像他感受得这么清晰,这么纯粹,这么...快!
确实快,仅仅第二次实用,剑笼的深层内涵就展现在他面前。
其实第一次就可以做到,只是金之力太刚太锐,与剑意不符,此番无意中以水灵力驱使,里面的那股子柔性顿时暗合了剑意,自问发乎心中。
何为笼?
囚困之所。
困的什么?
是敌,也是心。
有形之笼囚敌身,无形之笼囚己心。
封知平不知道封莫修施展此招时想的是什么,他只发现了自己心里的笼子,那句一直想说却一直说不出口的话,那份一直想给却给不出口的承诺,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心里的一条界限,由他亲手给自己划下的界限。
他很不爽,却无能为力,他不敢越界,因为那条界限还不到打破的时候。
他很痛苦,没有人帮他缓解,却有宵小想让他更加痛苦。
沉沦于剑意的他浑然不知,处于剑场内的鳄鱼和无面人被他当作了乱心的宵小,不爽生郁气,郁气生怒火,怒及生戾气,戾气诞生的那一刻,湿润的空气陡然一变,杀气腾腾。
晶莹的大树无声无息的碎了,晶莹散碎,愈发晶莹。
同时碎掉的还有地上的落叶,没有扬尘,而是变得泥泞,凑到近处细看,才会发现没有泥,泞的只是黏糊的浆汁。
巨鳄和无面人也碎了,不同于树和叶,它们是有力量的,在温柔却满含杀机的湿漉中,它们一点点融化,每前进一步都滴落大团黏浆,越来越矮,直至在封知平身边融入地面。
它们是活的,其实是死物,所以才能走到近前。
如果是真的活物,早该在溶解的开始就瘫在地上,痛苦哀嚎。
封知平一无所觉,仍沉浸在意境中,沉浸在那个早上,看似平静,实则心焦的期待着女孩的出现。
伴随着他的期待,空气里湿漉的剑气一次次碎裂着可动之物,无论鳄鱼还是人,在露头的瞬间就开始融化,仿佛趵突的地泉,没有机会完整出现。
唯一没有受到伤害的只有詹千舞,因为她没有动,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安静的陪伴,没有破坏这份意境的企图。
但是,她终究是会动的。
当时间流淌过接近半炷香的时候,她终于捋顺了内力,精气神达成短暂的统一,气血沸腾中强横的灵识横扫而出,震散了即将袭体的剑气,将整片林子连同周遭更远的林地统统纳入囊中。
剑意震荡,心境同伤,封知平吐了口血,却没有即刻醒来。
詹千舞没有立刻出手,而是满含惊异的看着封知平,她对封知平的信心确实源于那招锐气十足的“剑笼”,但她绝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封知平不知道,她可清楚的很,此时的剑笼根本不是普通的场,而是达到了此招的极致,接近于“域”的程度,
场是灵识期先天都有的能力,通俗点来说就是灵识所能覆盖的范围,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范围内的一切都瞒不过武者的探查,武者的招式也能在灵识的引导下更精准、更迅速、更奇特。
以她为例,她的枪喷涌出的火狼炎龙等物就是她的灵识结合招式塑成的虚象,不但威力更大,原本直来直去的攻击也变得多端,防不胜防。
但仅此而已,她的攻击再强再奇也只是招式本身,她所能调用和改变的只有宝兵刃自身的力量,改变不了周遭的环境。
只有步入神藏期,武者才能稍稍影响周遭,以自身元力为基,宝兵刃为引,沟通并调用少许天地之力将场升华为域,以自己的意志影响域中的事物。
想要真正控制领域中的一切,至少得具形期以上的修为才能做到,具形期武者又被称为地行者,武魂级强者又被称为天行者,没有深奥的含义,只是字面的意思,这两个神秘莫测的境界才能真正引动天地之力,化为己用。
她准备了这么久,才将将铺展开自己的域,封知平仅仅灵识期的修为,却轻轻松松的做到了接近于她的程度。
为什么?
詹千舞想不通,更想不通的是这片剑场的古怪。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场,以封知平的修为不该施展的出来,可他不但做到了,竟然还没依靠天地之力,他哪里来的力量提供如此恐怖的消耗呢?
别说内力浑厚,便是神藏后期的高手,不靠外力只靠自身的力量支撑域场,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得被榨个精光,弄不好还会伤到根基。封知平才多点修为,榨干了他也不可能撑得起来,何况这么久!
探究的目光在封知平身上来回扫视,詹千舞真想扒开他看看到底是什么隐秘如此神奇。
封知平这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从意境中脱出,浓郁的疲惫感涌上心头,真想就地躺下大睡一场。
但是他不能,尤其身边某个死女人盯着他看,眼神像要扒光了他一样,他死也要撑到底。
看什么看,欲求不满啊?
封知平腹诽,瞪着俩眼无辜回望。
詹千舞咬咬牙,哼了一声转开头,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
手握长枪,看着没了剑笼压制开始重新冒头的怪物,她嘴角一勾,露出自信而美艳的微笑。
“凤殇——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