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知礼几步冲到跟前,伸手要抱,却被封莫修拦住。
“父亲,三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封莫修转口言他。
“刚刚。”封知礼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将趁夜入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随后焦急的问道,“父亲,三弟他...”
“他没事。”封莫修打断话头,没有深聊,也没有让他接触封知平的意思。
“这还叫没事?”封知礼瞪眼。
封莫修眼瞪得更大:“人没死,就是昏了,能有什么事?”
封知礼气急,连素来的恭敬都没有了,一指封知平,手心疼得发颤,气声道:“父亲,三弟都烧成这样了,您还说没事?难道要烧出骨头才算有事吗?”
封莫修心道你猜得真准,你三弟刚才就是连骨头都烧出来了,嘴上没好气的道:“皮肉伤而已,养两天就好了,不要小题大做。”
“父亲!”
封知礼气结,知道父亲的牛脾气又犯了,讲不通道理,遂深吸一口气压住火,皱眉肃声道:“父亲,三弟年幼,又不通武道,无论犯了什么错您都不该下这么重的手,他哪受得住啊!不为他,为了母亲您也不该如此,这一年多来母亲为三弟担惊受怕人憔悴了多少您最清楚,三弟好不容易平安回来,您却...您可怎么给母亲交代啊!”
封知礼口中的“母亲”正是盛樰,虽然两人年纪一般大,但盛樰嫁给了封莫修,是他正正经经的嫡母,无论尴尬与否称呼上都不能乱,作为庶长子在这一点上他向来做得很好。倒是盛樰有些脸嫩,对着小自己好多岁的封知佑唤声“佑儿”还行,对着封知礼“礼儿”两个字实在叫不出口,遂以“知礼”或“老大”称之,一直喊到现在也没改口。
盛樰是唯一镇得住封莫修的人,所以封知礼毫不犹豫的把她搬了出来。
果然,封莫修的脸黑了,不过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而是另有原因。
封莫修想起老婆大人额头上的肿包就头大,再看看“母子同款”的宝贝儿子,更是头大如斗,深感自己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明年的明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忌日。
封知礼见有效果,继续在那儿侃侃而谈,引经据典给父亲解释什么叫“尊老爱幼”什么叫“父慈子孝”,间中穿插一下“讳疾忌医”的严重危害,末了伸手去扶封知平。
“我带三弟去找张先生!”
“别动。”
内力一放即收将人震开,封莫修单手环着封知平的腰夹在肋下,淡声道:“我带他去,你回去看看你娘吧,许久不见你娘想你得紧,看完之后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我也...”
封知礼想一起,但看到父亲的眼神,他心中一凛,后退半步垂首道:“是,父亲。”
封莫修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父亲飞远,封知礼肩头一垮吐了口气,摇头苦笑。
这些年在京城呆得多,很久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威严和霸道了,今日重临还是那么恐怖,仅仅一束目光就压得他兴不起半点反抗之心,也难怪京里好些人至今还“谈修色变”,只敢在背后偷偷咒骂,不敢宣于人前。
封知礼没有立刻离开,左右环视了一下,沿着打斗的痕迹一路追寻,眉头越皱越紧。
他虽不如二弟封知佑资质好修为高,但假假也是个先天,从现场的痕迹上他看得出方才的战况有多激烈,到处都是剑罡留下的痕迹,而奇怪的也正是这一点。
三弟天残修不了内功,所以不可能放出剑罡,能留下这类痕迹的只有父亲。
可现场的痕迹明明出自两人之手,除非现场还有第三个人,或者父亲自己打自己,否则不可能留下这种痕迹。
然而现在并没有第三个人,首先他没看到,他只看到了父亲和三弟,其次一路走来他没有发现任何一点能证明有第三人存在的证据。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脚印。
夜露湿润过的泥土被人踩过后又被高温烘烤,留下了清晰的脚印,脚印虽然杂乱,但大体能辨出源自两人,两人一个光脚一个穿鞋,恰与封知平和封莫修的着装相符,除非第三个人会飞自始至终都脚不沾地,否则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此外,将脚印串成步伐后可以明显看出打斗的双方正是封知平和封莫修,再按照步伐去联系剑罡留下的痕迹,可以大约判断出其中一部分痕迹的始作俑者,进而判断出现场的痕迹确实是源自两人之手,而其中一个,是封知平!
“怎么可能?”
封知礼陷入迷茫,想不通封知平怎么可能使出剑罡来。
难道...痊愈了?
封知礼精神一振,选即又拧起眉摇了摇头。
就算封知平痊愈了,修炼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多,而现场的痕迹绝不是一个刚入门的武者能留下的,以他的经验来看,能留下这种痕迹的至少也是化元期后期,封知平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内从零修炼到化元后期?
就算他是个妖怪也没可能!
封知礼陷入沉思,背着手缓步下山。
封莫修也陷入沉思,带着浓浓的怀疑的目光从昏迷不醒的盛樰身上转到垂首看地的陈定身上,又转到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鬼手张身上,重重的哼了一声。
“说,倒地怎么回事,夫人为什么还没醒?!”
陈定表情不变,抬起眼猜测道:“属下不知,会不会是...撞得狠了?”126中文网
“放屁!”封莫修一眼横去。
他撞的人他有数,那一下重是重了点,但最后关头收了大半的力道,放着不管盛樰也很快会醒,不可能昏迷到现在。
陈定一脸的吐沫星子,不敢擦,重新垂下视线低声道:“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感觉杀气浓了起来,又赶忙补充道:“乔秀也没醒,可能女人家身子骨比较弱,不能按咱们这些糙老爷们的身子骨算?”
封莫修强忍着没翻白眼,抬起拳头亮了亮:“要不咱试试?”
陈定顿时破功,苦笑着说出实情:“侯爷,属下不是怕您没准备好吗,所以自作主张请张先生下了点安神的药让夫人多睡一会儿,这样夫人能多养养神,您也能趁机想想对策。”
封莫修差点骂娘,他让陈定过来守着就是让他当出气筒的,等盛樰发完大火自己再过来收场,这小子竟然耍滑!
最可气的是他竟然还敢给她们下药,是药三分毒,能乱吃吗?!
“你也敢跟着他胡闹?!”封莫修怒视鬼手张。
张保全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过身,面无惧色,反倒有些不满:“我是大夫你是大夫?”
封莫修瞬间卡壳。
“夫人今晚惊吓过度,又动了大怒,不心神损耗严重,还伤了心肺脉络,气血已经不畅。就算陈定不说,我也会让她休息一会儿,你不用担心,我用的不是药,是安神香。”
张保全淡声说完,重重哼了一声:“倒是你,平时人模狗样的,敢情全是装出来的!夫人这么娇弱的身子你也下得去手,我呸,老夫唾弃你!”
封莫修不敢反驳,讪讪道:“我不是有意的,那时的情况你不知道,真是本能反应...”
“这话等夫人醒了你自己跟她说吧!”
张保全鄙夷的翻个了白眼,忧心的看了眼盛樰,转回视线气愤道:“当初夫人难产险些丧命,老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们母子全保了下来,事后我怎么跟你说的?我是不是说夫人伤了根本,必成沉疴,身子表征无恙内里其实虚的很,时日一久体寒很可能转为致命的寒毒,在老夫想出根除的办法前一定要精心保养,于内用你的内力辅以老夫的药物驱寒通络,于外注意防寒保暖并且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情,尤其心情,怒、忧、悲、恐、惊皆易生阴火,阴火生虚寒,会加重沉疴发作的频率和程度,切忌大喜大悲,可你呢?你做了什么惹她这么激动?!”
封莫修冷汗瞬间下来了,一步冲上抓住张保全的肩膀,颤抖着嘴唇问:“她的寒毒发作了?现在怎么样了?我该怎么做?”
张保全打开肩头上的手,嫌弃的掸了掸被抓的地方,气哼哼的道:“算你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及时把人打昏了,要不然积成寒毒发作出来,大罗神仙也没用!”
封莫修身子一软往后仰,陈定急忙搬了把椅子让他坐,却被他轻轻挡开。
走到床边半跪着,轻轻抓起盛樰的手温柔摩挲,那双让封知礼畏惧却步的眼中涌起水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真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张保全本想再训几句,见他这副模样便打住不说,叹了口气摇摇头回过神继续检查封知平,两眼放光亮得吓人。
那眼神陈定瞅得心慌,犹豫了一下,走近前轻轻戳了戳封莫修:“侯爷,还有小少爷呢。”
“哦,对,平儿!”
用力闭眼忍去泪痕,封莫修起身走到鬼手张身边问道:“他怎么样,有问题吗?”
“奇迹...”
“啥?”
“奇迹!”
张保全重复了一遍,一脸兴奋的转过头:“那天见面我就怀疑,你不让我查,今天总算是把人给我了,我也总算确定我的怀疑了,他的经脉真的痊愈了!”
封莫修无语:“我不跟你说过了吗?”
“不,不一样!”
张保全一摆手,肃然道:“你是习武之人,应该知道天残是不可能痊愈的。天生的经脉残缺与经脉断绝表面上看一样,其实完全不同。经脉断绝之所以能靠外力治愈是因为经脉本就存在,所谓‘断绝’指的是错位、闭塞,并不是受损的经脉消失了、不存在了,只要将错位矫正、疏通开闭塞的部分就能痊愈,所以经脉断绝者痊愈难但并非没有希望,可天残不一样。”
“天残之人体内的经脉天生就是少于正常人的,想治愈就必须把缺失的部分补全。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难比登天,人体不是庄稼地,想怎么犁就怎么犁,补全经脉说白了跟开辟新经脉没什么两样,外力根本插不上手,强行伐脉不但成功率低还极可能创伤其他完好的经脉,想开伐只能靠自己。然而逆血伐脉是神藏期才能做到的事,天残者连内力都修不了,怎可能做得到?这是个死局,所以天残成了最不可能治愈的顽疾。”
张保全顿了顿,重新看向封知平,一双眼睛绿得发亮,狠狠咽了口唾沫。
“可是小少爷痊愈了!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是谁帮他治愈的,但他真的做到了!最神奇的是那人不但补全了小少爷的经脉,还额外添加了某种东西,不,是某种我不知道的力量,这股力量就像卡尺一样遍布在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多严重的内伤经脉都会沿着这股力量遍布的轨迹重新生长愈合,简直是神迹!不,就是神迹!”
陈定听得一头雾水,感觉张保全在呓语。
封莫修知道张保全口中的“神迹”是什么,默然片刻,问道:“如果这股力量没了呢?长出的经脉是否会消失?”
张保全猛地转头,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忍了忍没骂出口,闷声闷气的道:“且不说能不能将这股力量排除,如果能,以我的经验来看补全的经脉很有可能会萎缩消失变回原状,而原先那些完好的经脉也可能受到影响一同萎缩,也就是说,小少爷很可能会死。”
怕封莫修不信,张保全朝封知平一指:“你可以自己探一下,正好他有些经脉在愈合。你我受了内伤都是以内力温养疏通一点点推进,可他的经脉是整段同时恢复,换句话说就是先有那股力量存在才有了经脉最后才有内力流通,那股力量是因,经脉是因之果,无因就无果。”
封莫修心一沉。
剑种,看来是不能排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