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五微一颔首,恭声道:“回侯爷,属下傍晚进的城,本想回府向您汇报,半路发现您和夫人外出游玩,怕扰了您和夫人的雅兴,便准备在外多逗留一晚,不想碰上了一场‘大热闹’。”
封莫修笑容变冷,缓缓点头:“确实很‘热闹’,老子做梦都没想到今晚会碰见这么一位‘贵客’。老五,你说老子是不是真老了,自家院子都有人敢不请自来的踩一脚,还结结实实的踩在老子的蠢儿子脸上,踩得灰头土脸,老五,老子现在真的这么好欺负吗?”
连五身子一震,双膝跪拜伏首于地:“都是属下失职,是属下疏于管教,请侯爷重重责罚!”
封莫修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拉起,微笑道:“罚你作什么,要不你和老陈帮我守着,敢来踩老子脸的可就不止这一位了。不过这些日子你不在,你手下的小崽子们确实有点懒散,连这么大一颗钉子混进来都不知,赶明传出去,我这张老脸真不知该往哪搁啊。”
连五躬身告罪,直起身寒声道:“侯爷放心,此事乃属下失职,都怪属下平时太纵容惯坏了那群小兔崽子,属下必定将功补过,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第二回!”
封莫修含笑点头,而后斟酌着小声道:“你办事,我放心,但还是要注意分寸,别太过闹出人命,都是好孩子,敲打敲打记住教训就行了。”
依连五的性子,真要任他去做不加提醒,没有几死几残绝不可能收场,封莫修可不想矫枉过正。
“是,这次属下会与陈定商量着办,会有分寸的。”连五应道,随后看了封莫修一眼,低声道,“侯爷,您太心软了,御下不严并非好事,长此以往...”
“得,得,当我没说!”
封莫修举手告饶,暗翻白眼。
奶奶的,还不如不提醒,“黑脸陈”加“五连坐”,唉,那帮小子有的受了,真可怜呐...
连五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人,微微欠身道:“侯爷,属下有事禀报,贼人不止一个,除了此人还有一人。”
封莫修一怔:“两个?可以啊,连我都瞒过了,人呢,抓到了吗?”
连五面露犹豫:“抓是抓到了,但,人死了。都怪属下无能,发现得太晚,没来得及阻止。”
封莫修指指血人:“去,看看症状是不是一样,注意看心脏和大脑。”
连五应命,蹲到血人旁边,双眼微闭伸出手指轻轻点住对方的眉心,片刻后睁眼点了点头。
“没错,一样,那人的症状比此人更厉害,整个脑子都变成了腥臭的黑水。”
封莫修一惊:“你没碰到吧?尸体怎么处理的?”
连五起身回道:“没碰到,属下发觉不对立刻将周围的人都驱散了,然后让人找来油布和冰块,厚厚的裹了三层后覆以冰镇,地上的残液也用猛火烧过了,恐有疏漏,属下还让人回府请了张保全前来,并同其他几位名医一同为那片区域的百姓诊断,如有发现立刻隔离医治,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就好。”
封莫修松了口气,指指血人道:“这蛊其实你认得,是索魂蛊,这些年被千足客改良了一下,以前只能深植于脑部,现在可以根植于颈骨的缝隙里,并且还能跟绝命蛊组成双重保险,一旦绝命蛊失效索魂蛊会立刻发动,防不胜防呐!”
封莫修摇摇头,皱眉估摸着道:“至于效果嘛,我看应该跟以前一样,只会腐蚀触碰的人不会传染,但难保不会有其他危险,毕竟我不擅长这个,所以你做得很好,以防万一是对的,对这种东西多谨慎都不为过。”
“原来真是索魂蛊!”连五恍然,“难怪我觉着眼熟,难怪我没有发觉,原来藏在骨缝里!这帮余孽,这些年手头的资源很充足嘛,竟还能改良!”
“所以你要顺着这条线索查。”封莫修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连五,表情严肃,“昔日黄泉门内,实力最强的是鬼主阴无上,其次是左右护法幽冥二尊和鬼子阴六道、阴奈何,再往下便是十八鬼客。这些人中,最危险的不是鬼主阴无上,也不是幽冥二尊和两个鬼子,而是十八鬼客中的千足客和香居客,这两人一个善蛊一个善毒,即便修为尽失,只要人没死,脑子还能转,就仍能给世间带来莫大的灾害,是以当初攻入黄泉鬼府,我们最想杀的人其实是他们两个,而非那些名头一个比一个吓人的什么鬼主、鬼子,可惜...”
连五跟着深深一叹。
那一战他也参与了,其战况之激烈、伤亡之惨烈给当时还是封莫修身边一个少年亲兵的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永生难忘,而他之所以变成如今这副性子,不得不说跟那场恶战有脱不开的关系。
不仅他,陈定也是,两人夜半把酒回忆往昔,最不愿提及却又最多提及的都是那一战,一想到当时的场景两人至今都隐隐发寒,深以为沙场上最惨烈的血肉横飞较之当时的场景都显得十分温和。
那场决战,以朝廷为主、各派鼎力协助的联军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几乎覆灭了整个黄泉,鬼主阴无上、幽冥二尊及鬼子六道、奈何全部伏诛,十八尊客死伤过半,逃走的于之后的三十年里陆陆续续抓到了不少,可惜最想抓的千足客、香居客二獠始终逍遥法外。
封知平遇袭,香居客露了行迹,作为亲历者,连五深知此事比表面上看起来的严重百倍,封莫修同样明白,所以特派他亲办此事,熟料香居客的影子还没摸着,自家的老巢泉州城又被千足客搅了一通,二少爷深受其害与世子性命相搏险些同归于尽,万幸封莫修及时赶到阻止了悲剧,没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夏夜风凉,连五的心更凉,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织网的人,并自认做得还算不错,可今夜这场大乱狠狠的打醒了他。
他猛然惊觉,自己信心满满的罗网之外,还有一张更大、更密、更隐蔽的网一直潜伏在四周,静静的等着他放松警惕,等着他麻痹大意,等着他不经意间犯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时抓住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他懈怠了吗?
当然没有,但对方更专注、更警惕,也更聪明,所以两相比较下他等于懈怠了,对此,他十分自责。69书包
再想到今晚封知佑和封知平两兄弟险些双双身死,他更是惭愧万分,无颜再见赤剑侯,再见二位公子。
封莫修惋惜了一会儿,扭头发现连五满脸惭色,略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笑了笑抬起手,很孩子气的狠狠给了连五一个暴栗。
“侯爷!”连五吓了一跳,揉着额头哭笑不得。
当初刚到封莫修身边的时候他年纪小不懂事经常犯错,每次出错封莫修都会这样给他一下,后来人日渐成熟,职位权柄也日渐重了,这种“优待”就再未有过了,不成想今夜又挨了一下,一瞬间时光仿佛倒退了三十年,他又变回了那个血气方刚的莽撞少年,仰望封莫修的风姿气概奋力拼搏终于站到了他的身边,怀揣着兴奋与期待暗暗发誓献上自己的全部忠诚,从此追随左右不负主君厚望。
后来,一百六十七人的乡勇团变成了名震天元的封家军,私下里戏言的“主君”也在封侯后变得名正言顺起来,他的忠诚也得到了回报,比他当初想象的极限还要夸张得多,“连五”的大名之于封家军就等于孔由之于天听监,可他这个掌握着封家安危最关键一环的人,却出了岔子。
“又走神了!”
砰!
又一个暴栗,封莫修作势还要再敲,在连五认命般的仰起脖子后又放下了,不满的道:“你小子就喜欢瞎寻思,从小就这样,现在还没改过来。老子说了,这次不是你的错,只怪敌人太狡猾,而老子的傻儿子又太蠢,看着人模狗样却连被人下了蛊都不自知,吗的老子真想一棒子打死他,早知这个熊样,老子当年还不如一泡尿全给他滋墙上!”
连五缩了缩脖子:“侯爷,此地人多而杂,慎言呐!况且二少爷...”
“行了,不用替他说好话。”封莫修不耐烦的摆手打断,阴冷的道,“虽说那孩子是蠢了点,但毕竟是我儿子,敢搞老子的崽儿,还敢搞到老子家里来,是可忍熟不可忍!温柔乡里卧了几十年,奶奶的,一个个的真当老子没脾气了吗?!”
连五肃然行礼:“属下发誓,一定将这些人全部揪出来,如若不然...”
封莫修抬手打住:“停,别立军令状,你死了让我怎么办,亲自出马管你那帮小崽子?告诉你没门儿!本侯可是个很顾家的男人,哄老婆孩子都嫌时间不够,没功夫替你调教小的!”
连五哭笑不得,心道你哄老婆是真,哄孩子嘛...
唉,二少爷,你还是先在裤子里多塞几团棉花吧。
见几个城防军的将领飞奔而来,封莫修住嘴不说,待人凑近后打了个招呼,简单解释了几句后告知几人两日内会有公文通报,详情会在官报内登出,让几人静候。
几个军官哪敢多问,刚才那场“恶战”他们看了个全程,如今近距离看那贼人更是暗暗心惊,心里连道这可真是活生生的剥皮拔骨,整个都没人样了,最惊人的是此人竟还没死,震惊之余又纷纷感叹赤剑侯神功盖世天下无双,马屁拍得他们自己都瘆得慌,连五听得眉头暗皱,冷着脸眼神像刀子,偏生封莫修来者不拒听得眉开眼笑,几人只能顶着连五的“死亡凝视”继续拍下去,直至词穷,自个儿也快吐了。
封莫修心满意足,浑身舒泰,招呼连五提上犯人,轻轻一跺脚双双飞上天空。
空中无人,封莫修重新冷下脸,头也不回的寒声道:“此事你好好办,切记勿急勿躁,慢慢来,查全了,查细了,一个都不要放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撩了老子的须,老子不扯碎他的裤衩岂不让人小觑?有一点最重要,你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尤其找到千足客和香居客这两个王八羔子时一定不要急着接触,先通知我!”
“是。”连五应道,偷偷的抿了抿嘴。
“别撇嘴,当我看不见是吧!”封莫修回头白了一眼,“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只是这两个家伙实在太狡猾太危险了,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他们溜了,困死他们也会逼得他们同归于尽,这两样老子都不允许,老子要活的!”
连五眼神一闪:“您的意思是...”
封莫修冷冷点头:“这两人很关键,抓他们是必要,但不是最终目的,老子要抓的是他们背后的人!我有种预感,此人很可能既是收容、资助他们的人,也是要我儿性命的人!黄泉当年触角遍布朝野内外,三十年来陛下几次梳理,时至今日我原以为已经清理干净了,如今看来并没有,此人能隐藏至今不被发现,必定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绝非等闲官宦,依我估计至少也得正二品以上!只不知此人在京中,还是京外。”
“如此算来,范围可就小很多了。”连五沉吟片刻,皱眉道,“侯爷,您是在怀疑睿王吗?”
封莫修没有否认,沉默片刻低声道:“虽有天元剑佐证,可那毕竟只是柄剑,不是神仙。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天元剑也不会例外,而这世上骗子总比被骗的聪明些,说不定就有什么法子能瞒过天元剑的探查,所以这个可能不能排除。”
连五点点头:“除了睿王呢,侯爷可有目标?”
封莫修回头瞪了一眼:“我要有目标还用让你查?老子早杀上门逼供了!”
连五陪笑,想想还真是,以封莫修的脾气,真有嫌疑人管他几斤几两直接杀上门,先一顿胖揍,再摸着刀刃问你招不招,宁死不屈的就下点药,保准让他连几岁断奶几岁偷看姑娘洗澡都给抖搂出来。
“反正这件事你慢慢查,有消息即刻报知我,千万别打草惊蛇,一定要查准、查实,最好能握住铁证!不管查到谁都不要怕,谁敢阻挠告诉我,老子收拾他!记住你是老子的人,是封家军的人,咱封家军打诞生那天起就没怕过!吗的敢惹老子,还敢动老子的宝贝儿子,疯了这帮龟孙子了,让老子知道是谁,老子杀他全家,祖坟都给他刨喽!”
封莫修重重喷出一口恶气,想起一事,扭头问道:“对了,平儿那几件事查的怎么样了,有异常吗?”
“大体没有,但...”
连五犹豫了下,拱手道:“侯爷,事情比较复杂,可否等回府后再容属下细禀?”
封莫修凝视了片刻,缓缓点头。
前方,黑压压的小山下星光点点,剑侯府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