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樰的目光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下,暗赞和尚机灵,省了自己不少力气,复又为这份机灵担心起来,暗暗琢磨此人是否已经看出了什么。
心里飞快掂量,面上不露声色,盛樰含笑点头,正要开口,封知平先她一步怪笑一声,一把揽住幽怨的肩头。
“我说,我怎么觉着你是故意找借口赖在我家蹭饭的呢?”
“阿弥陀佛,小僧吃得不多。”幽怨配合的佯装不满。
封知平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头扭头冲盛樰道:“娘,我和尚大哥伤刚好,我可不能让他走,你也不许哈!”
“胡闹,说的什么浑话,一点礼数都没有,还不赶紧把手放下!”
盛樰呵斥,封知平嬉皮笑脸的没动弹,直到被盛樰狠狠刺了一眼后才发现娘亲真生气了,讪讪的放下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多瞪了封知平片刻,盛樰向幽怨谦然颔首:“法师莫怪,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没规没矩,多有失礼还请担待。”
幽怨赶忙微笑回礼:“夫人言重,小僧其实与令郎一样也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只不过在您面前才不敢放肆,怕叫您误以为我松山寺门下都是小僧这般德行。”
“呵呵,法师真爱说笑,犬子能结识您真是他的福气。”盛樰掩嘴轻笑,心里暗道和尚厉害,果真瞧出了几分味道,竟把师门搬出来压人,借着低头掩嘴的机会不经意的扫了下连五。
人家提醒你了,自己是松山寺的人,以松山寺一贯的态度和威望,哪怕他真猜到点什么,也应该不用太过担心吧?
“夫人谬赞,能与令郎结识,是小僧的福气才是。”幽怨谦逊笑道,言罢肃起笑容向连五谦然行礼,“今日事急,未经允许便闯入贵宝地,扰了施主的清净,多有冒犯,小僧深表歉意,垦盼施主海涵。”
连五微微颔首,笑容平淡;“事急从权,老夫明白,都是为了我家少爷,小师傅不必多礼。”
幽怨笑容灿烂,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合十前身:“多谢前辈体谅。”
封知平微微皱眉。
话没问题,称呼有问题,连五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样将幽怨当成侯府贵客,在他眼中这还是个必须划清界限多加提防的陌客,好在幽怨心宽又聪明,以江湖人的方式按修为高低改称“前辈”,不会太疏远,又不显得多亲近,保全了三方颜面。
连五深深看了幽怨一眼,转开视线看向众女,露出微笑。
“都起来吧,你们一心为主,夫人和我都很高兴,但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凡事得三思而后行,事情没搞清楚就盲目行动只会遭人笑柄,丢的不仅是你们自己的人,还有少爷的,明白了吗?”
“是。”众女应声,但无人起身。
连五笑了笑,看向盛樰,盛樰笑眼一扫,淡声道:“起来吧,这里石子儿多,别把膝盖咯坏了。”
“是,谢夫人,谢大人。”
众女齐声应道,这才敢起身,短短一会儿好多人的膝盖就被石子儿咯肿了,疼得直吸凉气却紧闭着嘴巴不敢吭声。
“嘶~好疼!”
小桃低声叫道,她是伤得最重的一个,实在忍不住。
方才那一跪跟她的人一样相当实在,地上的尖石登时就把膝盖磕破了,此时站都险些站不起来,被青儿梅儿一左一右的搀着,裙摆上膝盖部位隐隐可见洇红两点。
封知平心疼坏了,示意多去两个人一起扶着,而后冲连五没好气的道:“没事了吧?我走了哈!”
“少爷慢走。”连五躬身送行。
“等等!”盛樰突然叫住了封知平,先向连五告辞,而后道,“你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
“改天不行?”封知平为难的看看小桃。
盛樰笑的很温柔:“可以,哪天?”
封知平心里一寒:“呃,就现在吧,我瞧今儿就不错。”
笑容瞬间敛起,盛樰轻轻剜了他一眼,转头冲乔秀道:“你跟着去看看,别留下伤。”
“是。”
乔秀应声,走到封知平时被封知平叫住。
“秀姨,麻烦你了,不行就去找张先生。”
乔秀微微欠身:“少爷放心。”
封知平颔首致谢,看了眼连五懒得在这鬼地方多呆,朝众女招呼一声转身就要走,耳边突然听到一个若隐若现颤颤巍巍的声音。
“少...爷......救...命~~~~”
封知平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来。
吗的,这鬼地方有鬼?!
我身边可有高僧,人送外号无敌小金刚,专心作死三十余年专治妖魔鬼怪和落月观的娘们儿,哪来的孤魂野鬼竟敢自寻死路!
等等,鬼?
封知平看看满地的“坟头”,想想刚才那丝仿佛有些耳熟的声音,愣了片刻一拍脑门。
卧槽,把他给忘了!
牛春寒!
妈呀,前前后后加起来两个多时辰了,他还没死,老小子可以啊,别叫牛春寒了,赶明改名叫牛逼吧!
封知平心里嘀咕着,回过身道:“五叔,牛春寒你还要训多久?我身边除了吴东就他这么一个能办事儿的,你什么时候给我放回来?”
连五心中暗笑,表情淡然的扫了眼土包:“少爷急着用,就领回去吧,以后找时间再过来。”
封知平大感满意,走到土包前踢了一脚:“听到了吧,还不赶紧出来!”
土包没反应,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自地下飘来:“少...爷...救我...”
“卧槽,没气儿了?!”
封知平吓了个半死,提掌就想拍下,忽然想起这里有许多人,便想放下手开挖,转念一想不对,这里都是自己院里的人,而自己已经暴露了,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何况人都快死了,自己还犹豫个屁!笔下中文
方出灵识探入地下,运足内力凝于掌面,略一顿,暴喝一声猛力下拍,在一双双愕然的目光和惊恐的尖叫声中,土包炸裂,石飞土扬,整个院子都隐隐震动了一下。
土未落,坑已现,四尺多深处一个土香土色的脑袋露了出来,离得近的看到后又是一片惊呼,她们这才知道院子里这些个土包下面埋得竟是活人!
“怎么样,没事吧?”封知平蹲下身问道。
牛春寒没反应,好半天才艰难的睁开眼,如饥似渴的猛换几口长气,晃了晃脑袋抬起头傻愣愣的看着封知平,片刻后嘴一瘪想哭,又想起某人还在赶忙忍住,一声三颤的叫道:“少~~爷~~~我可算见到您了~~!!”
封知平给他瘆得汗毛直竖,哭笑不得的道:“正常点,恶心死了,能自己出来吗?”
牛春寒晃了晃脑袋,似乎再用力,半天后谄笑着抬起头:“烦您搭把手。”
封知平叹气,老牛这几天看样真没少受罪,便要伸手,连五身子一晃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
“五叔?”
连五没看他,背着手冷漠的俯视着牛春寒:“我帮你?”
“不用,我能出来,我开玩笑的!”
牛春寒差点吓死,拿出吃奶的劲儿好一顿蛄蛹,总算把自己挣了出来爬到地面,一头扎在地上气喘吁吁半天起不来身。
“累了?我扶你过去坐坐?”连五又问。
牛春寒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一个高蹦起,挺起胸膛立定站好,破了声的吼道:“不累,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院子里响起微弱的吃笑声,还有更多的啐声,众女齐齐背过身。
方才刚出来没发现,这会儿一蹦抖落了身上的土块众人才发现,他竟只穿了一条直往下掉的破烂裤衩,若非眼疾手快及时夹住,他这一站可就彻底走光了。
牛春寒面容严肃,心中流泪。
他好得也是三十几岁的人,功至灵识算得上高手,儿女双全称得上慈父,虽性喜玩闹,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有成熟男人的稳重和高手的威严的,往日这些丫头见到自己那叫一个尊敬,今儿可好,在她们面前出了大丑,一世英明全毁了!
然而他敢怒不敢言,不,是怒都不敢,只能闷在心里独自幽怨,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恐怖得简直不是人,倘若自己露出一丝不满让他瞧见,自己的老婆很可能就要守寡了,弄不好三个孩子将来还要改姓。
封知平很同情连五,但没多嘴。
连五敬着他,他自然也要予以相应的尊重,何况连五是在帮他训人。
看看牛春寒,再看看其他“坟头”,封知平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碰了碰连五。
“叔,两个时辰了,差不多了吧?”
连五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看天:“嗯,是差不多了,都出来吧。”
言罢轻轻一跺脚,地上的土包纷纷爆开,一个个跟牛春寒一样只着片褛的男子飞了出来摔在地上大口喘息,而后挣扎起身站成三排。
这下众女彻底不敢留了,在盛樰出门后迫不及待的紧跟上去,幽怨打了个招呼跟在最后,很快,院里只剩封知平一个外人。
封知平也想走,一群光膀子的男人有什么可看的,看多了还怕长针眼,换成女子还差不多,奈何连五没发话,牛春寒不敢动,他只能等着。
待人走光,连五头也不回的挥了下手,院门关上,而后走到牛春寒面前于一掌宽的距离站定,几乎脸贴着脸淡声道:“回去以后好好保护少爷,若有下次,提头来见。”
“是!”牛春寒大声应命,仅有的几滴唾沫星子混着尘土喷在连五脸上。
连五没运气挡开,也没擦,凝视着牛春寒静了片刻,淡声道:“我想了想,你还是欠火候,可少爷喜欢你,不愿换人,所以即日起只要没离开泉州城,你每月抽三天来我这儿,有问题吗?”
“没有!”牛春寒大声道,而后放低声音问,“您要不在呢?”
连五笑了,笑得牛春寒浑身发毛,在他绝望的眼神中朝旁一指,正是方才守门的两个男子。
“连虬和连虎必有一人在,你不会扑空的。”
牛春寒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二位,看到两张让他毛骨悚然的和善笑脸,喉头滚了滚,回过头开心的道:“这就好,这就好,属下深谢大人栽培!”
言罢单膝跪地,头深低,掩住腹诽的神色。
连五勾了勾嘴角,轻轻踢了他一脚:“滚吧。”
牛春寒如蒙大赦,飞快起身冲到封知平身边,生怕连五反悔似的。
等两人离开,与外面的人一同走远至听不到声音,连五瞬间阴下来呢,慢慢踱步到连虬和连虎面前,挥手重重的一人给了一巴掌。
“废物!”
连虬和连虎飞出数尺跌在地上,满嘴鲜红,二人爬起身跑回原位站好,没有怨愤,只有不解。
“不明白?”
连五很生气,又是两巴掌将人扇飞,待两人再次站回后冷冷问道:“为什么不让夫人进屋?”
连虬道:“您的屋子是重地,除了您和侯爷,其他人包括陈大人在内没有准许都不得入内!”
“所以你就把夫人挡在门外?”
“是!”连虬大声应道,犹豫了一下说,“夫人虽然尊贵,但侯爷并没有说过夫人可以随意入内,所以今日属下虽然冒犯了夫人,但属下不认为有错。”
“蠢货!”连五一脚将人踹翻,又跟了一脚将没吭声的连虎踹翻,“你也一样,一对蠢货!”
见二人还是不明白,连五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二人大骂道:“就你们知道规矩,夫人不知道?今日小少爷含怒而来分明是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了,她知道这一点,本不用亲至,可她还是来了,为什么?因为她知道那群蠢丫头把幽怨和尚给招来了,料到你们两个蠢货处理不好,所以才来给你们圆场!可你们呢?你们倒好,当着幽怨的面把夫人挡在门外,你们生怕那和尚看不出点什么是吧?要挡你们也挡在大门口,或者找个理由直接拦在葫芦口不让她们进,可你们呢?前不挡后不挡,只牢牢的挡着这间屋子,这间当时里面没人的屋子,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间屋子有问题吗?你们当幽怨是那群蠢丫头,不知道屋里有没有人?真行啊,你们真行啊,老夫慎行一世,悉心教导竟教出你们这么两个蠢货来,你们真给老夫长脸呐!”
连虬连虎傻眼,越想脸色越难看,翻身跪倒伏首于地,虚心受教,不敢出声。
连五一通大骂,火气稍散,转眼一扫旁的泥猴,火气又上来了,抬掌虚扇掀起一股强风将众人顶翻在地。
“他们两个蠢,你们也一样!平时人五人六的看着挺精,结果一个想到这一点的都没有,一群蠢货,都是蠢货,蠢不可耐!”
众人起身跪倒,不敢吭声,待一番夹杂了灵识和内力的暴吼过后,连五终于回复了平静,冷冷的朝后一指。
“下面静,都滚进去好好想想,想想什么叫欲盖弥彰,想想什么叫事急从权,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想不明白,就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