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儿,几位贵妇渐渐收声,皇后顿了顿,冲封知平微笑道:“今日叫你来,主要是想亲眼见见你这孩子。本宫知道天元大比决赛在即,只是近段时间总有人在本宫耳边念叨你的名字,本宫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这才抽了个间隙唤你过来,不耽误你备战吧?”
耽误,很耽误,爷忙着呢!
封知平内心哀嚎,奈何敢想不敢说,脸上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欠身道:“不耽误,一点都不耽误,能得皇后娘娘赏识是草民的福分,草名只有感激。”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微笑道:“你虽未袭爵,却也非普通白衣,你父亲素与陛下君圣臣贤,而你则与景涟那孩子意气相投,所以你在本宫面前就不要谦称草民了,听着太生分,就按子侄晚辈论吧。”
封知平吓了一跳,慌忙下跪:“草民不敢!”
子侄晚辈?
我去,啥意思?
皇后娘娘是不是话里有话?
昭贵妃娇笑一声接过话头,捏着丝帕掩着嘴冲盛樰笑道:“之前你还说这孩子顽皮,性子比你家侯爷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看,多老实的孩子,哪像你家侯爷呀。”
说完不等盛樰搭话,昭贵妃又放下帕子,冲封知平微笑道:“你这孩子,皇后娘娘是给你恩典呢,你怎能回绝呢!听话,快叫声皇后婶婶,要是不听,小心没了赏赐还要挨顿板子呦!”
封知平心头又是一跳,这话乍听是调侃,细品会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昭贵妃貌似是帮着打圆场拉近关系,缓和他的紧张和局促,可对象是谁?
是皇后!
婶婶这个词在外面没什么,在宫里那可就有得讲究了,被有心人借题发挥一捯饬,老婆兴许就变妹子了!
再说了,太子睿王势如水火,皇后和昭贵妃就算不干政,关系有能好到哪儿去,用得着她来调侃打圆场?
或者说,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果然,皇后和盛樰笑容不变,眼底深处则齐齐冷光一闪,另外三位妃嫔养气功夫没这三位好,但眼力不差,盛樰旁边的两位当即无声的翘了翘嘴角后转开视线佯装喝茶,而昭贵妃旁边的那位明显是她的附庸,笑得声不大,但很卖力,附和得恰到好处。
吗的,这个老妖精!
封知平腹诽,佯装感激的看了昭贵妃一眼,腼腆道:“我还是叫皇后娘娘吧。小子封知平,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昭贵妃眼神一闪,含笑夸道:“真是个机灵的孩子,姐姐,您说呢?”
嘴皮子上下一碰,老实变机灵,封知平心中冷笑。
皇后滴水不漏,含笑道:“嗯,是个招人亲的好孩子。好了,都这个点了,咱们别在这儿磨牙了。铃巧,那边准备好了吗?”
皇后身后的宫女上前一步:“回娘娘,已准备妥当。”
“那好,咱们过去吧。”
皇后手搭在铃巧的手臂上站起身,冲一头雾水的封知平笑道:“饿了吧?早就听你娘说你是个小老饕,本宫今天让御厨拿出看家本事,待会儿你可别拘着呦。”
封知平暴汗,躬身应是,悄悄转头看了娘亲一眼,眼神很是无奈。
亲娘啊,你儿子啥时候成老饕了?
午膳理所当然的分席制,真跟百姓家似的凑一张桌子封知平也没胆上去。
皇后的席面自然是丰盛的,御厨的手艺更是没得说,流水似的换了五六十道菜,虽每道都量少而精致,但这么多累积下来全吃掉的花,于大胆那饭桶王来了估计都得撑死。
新鲜出炉的“老饕”封知平自不会菜到盘光,老饕指的是会吃而不是能吃,而且这种场合吃饭吃太快太干净都会遭人耻笑,是以他吃得很斯文很细致,同时也很痛苦。
真的很痛苦,完全是味同嚼蜡,享受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他满脑子都是皇后身边的小双儿和格格不入的詹千舞,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啥。
席间,几位贵人不时问话,封知平有问有答,从家长里短到落难奇遇,他三分真七分假答得滴水不漏,到最后有些故事编的连他自己都信了,特别是关于某位师妹的那段,他发自肺腑真情流露,把双儿羞成了鸵鸟,让皇后看过来的眼神越发温柔。
然而按下葫芦起来瓢,这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那边的某位红衣女则越来越沉默,几乎让人以为她是空气。
封知平心里苦啊,深深感觉修罗场都不足以形容如今的场面,这根本就是人间炼狱。
奈何皇字头的丈母娘在上,他有心搭话詹千舞也没那个胆子,然而越是这样越显得两人之间气氛诡异,昭贵妃看在眼里,笑在眼里。
足足一个多时辰,饭终于吃完了,几位贵人在盛樰的插科打诨下都饮了不少酒,面露醉态。
就在封知平犹豫着该告辞还是找个理由跟双儿谈谈时,皇后娘娘终于干了今天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件好事,素手一挥,恩准封知平去偏殿歇口气醒醒酒,等她们几个贵妇再说会儿话再让他和盛樰一道出宫。
而偏殿歇息的不止他,还有另外两个小辈,于是乎,宫女们上完消食的茶点自觉的退了个干净后,偏殿的厢房里只剩他、双儿以及詹千舞。
终于等到了机会,气氛却陷入极度的尴尬,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屋里连呼吸声都没有,静到落针可闻,压得人喘不动气。
封知平悄悄抬头扫了默不作声的双儿一眼,低下头,顿了顿,再悄悄抬头扫了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詹千舞一眼,又低下头。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探出灵识确认没人偷听自己这边说话,遂一咬牙,重重咳了两声。
“那个...”
唰~~
二女同时看了过来,封知平满腔勇气瞬间泄光,耷拉下眼皮弱弱道:“那个...菜挺好啊,你们吃饱了吗?”
双儿立马给了个白眼,顺势望天。
詹千舞面无表情,眼神像在看一个痴呆。
封知平也知道自己挺白痴的,可这话头确实不好开啊!
总不能跟双儿说“我爱你也爱他你要爱我就受受委屈让我娶了她吧”,或者跟詹千舞说“我爱你也爱她你要心里有我就受受委屈先让我娶了她再慢慢说咱俩的事吧”?
他又不是孟玉清,这么死不要脸的话打死他也说不出来,再说他敢肯定,只要敢说出口,哪怕只是意思稍明显点,无论冷双儿还是詹千舞非当场活刮了他不可。
愁眉苦脸的想了半天,他终于想出一个好点子,抬起头堆起笑脸看向双儿。
“小双儿,我发现一件事,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是什么。”
完美!
动作表情语气自然无比,没有比这更好的话头了!
封知平满怀期待的等着双儿接茬,熟料双儿的视线从屋顶移到他脸上,狠狠一白,略带恼怒的淡声道:“你才想起来?”
封知平瞬间哑火,张了张嘴没敢吱声,心里嚎啕大哭。
上回见面自己确实忘了,可是...可是...
他娘的,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这不自个儿往刀尖上撞嘛!
“喆。”詹千舞冷不丁说道,顿时惹来双儿怒目。
封知平没听明白,傻呵呵的问道:“哈?你说什么?”
詹千舞平淡的回了双儿一眼,转过头道:“我说,她单名一个喆字,游喆。”
说着还特意拿指头空写了一下,好心得让人意外。
封知平果然中招,没正形的劲儿又上来了,眨眨眼笑道:“游喆,原来是这个喆,难怪叫双儿!诶,等等,吉吉?游吉吉,有鸡...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大笑声骤起骤歇,封知平看着脸黑如炭的双儿肝胆俱颤,赶忙补救道:“唔,我的意思是这是个好名字,很好的名字,多吉祥啊!陛下就是陛下,比我爹有水平多了,瞧给我这破名取的,是吧?”
封知平朝詹千舞挤眼,詹千舞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尤双儿。
尤双儿忍无可忍,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要你多嘴!就你长嘴了是吧!”
詹千舞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微笑着指指身后:“我是无所谓的,你可以再大声点。”
双儿惊醒,立马住嘴缓缓落座,恨恨的看了詹千舞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转露出乖巧的微笑。
“玥凰谢过表姑母,若非表姑母及时提醒,侄女非出大丑不可。表姑母不愧是有阅历的‘老’人,吃的米就是多!”
詹千舞脸色微变,眼睛稍稍眯起。
封知平听的有点懵:“表姑母?”
“对啊!”双儿笑吟吟的点点头,俏声道,“你忘了吗,我父皇称詹王爷为王叔,昌乐县主当然就是我表姑母了!其实真算起来还不止,应该是表姑祖才是,表姑母的辈分‘老’着呢!”
封知平牙疼的闭上嘴,弱弱点头。
小丫头逢“老”就咬重音,“表”字也比正常发音略重,啥子也听得出来什么意思。
瞅瞅一脸得意的双儿,再瞧瞧皮笑肉不笑的詹千舞,封知平默默的端起茶杯痛苦的吸溜着,心里暗暗叫苦。
炼狱啊!
谁能来救救我啊!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先找个理由先走了!
话说皇后娘娘真够狠的,明知道我和詹千舞的事,今天这宴还叫了詹千舞来,这不明摆着给人家难堪嘛!
封知平一肚子火,他不信这损招是双儿想的,坚信是皇后的手笔。
两个小双儿一个娇蛮一个冷傲,确实不容易相处但心地都是善良的,就算不同意也会直接跟自己讲,怎么可能用这么损的招让人难堪?
与此同时,他又有些疑惑。
詹千舞不是傻子,明知会受辱为何还要进宫赴宴,她不是没能力推掉的啊!
还有詹王妃,听说那也是个狠角色,詹千舞进宫她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想不到自己的闺女会遭遇什么,她为何不阻止?
至少也该陪着一起进宫啊!
除此之外还有昭贵妃,最最可疑的就是她了。
双儿约的自己,到了变成了皇后,这娘俩怎么折腾自己都不奇怪,可关你昭贵妃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进宫,而且还有胆子凑进来?
碰巧?
未必吧,看其他人的表现,看娘亲的眼色,昭贵妃绝对不是“凑巧”碰上了,即便真碰巧了,她也该有自知之明的主动告辞,怎会留下来一起吃饭一起帮着相看呢?
怎么着,太子和睿王表现一家亲,你俩子辞母效跟着一起演啊?
鬼才信!
封知平暗自琢磨,詹千舞突然站起身大步走到桌前,双手按着桌面探过身凝视双儿。
双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挪,紧跟着眼前就多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严严实实的将她挡住。
封知平心中警惕,脸上堆笑,举着双手连声道:“别冲动,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俩有气尽管朝我发,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我怎么样都没关系,只求你俩千万别伤了和气!拜托拜托!”
“你当我是谁?”詹千舞气笑,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起开。”
封知平瞧着不像要演全武行的样子,憨笑着点点头挪了两步,只让了半边出来。
詹千舞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的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后身子往旁边一歪,与双儿对视片刻,嘴角一翘,露出微笑。
“玥凰,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人喜欢干脆利落,最讨厌磨磨唧唧,所以咱们别绕弯子,直接把话说白了。”
封知平先是一怔,随后一喜,他最喜欢詹千舞这种干脆利落的作风。
果然,詹千舞给了他一个疑似“放心交给我”的眼神,而后朝他一指,笑容变了,变得傲慢而得意。
“其实很简单,就三句话,这男人我睡了,现在我不要了,送你了。”
言罢,潇洒转身,留下呆若木鸡的封知平,以及小脸红到发紫的双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