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陆扶桑与自己先提了先帝的遗书,靖玉的面色愈是难看上几分:“皇姨自是知晓先帝的遗书上写的是皇姨的名字,不然圣上又怎会为帝为的如此艰辛?”
“呵呵呵……原来如此……那便多谢皇姨了……”话说到这种份上,陆扶桑一瞬相通了些许想不通的关节。纵然陆扶云与她言过多次她只是为了陈国而来,她却始终觉得朝势不稳与其有脱不了的干系。就连数月前,扶云受命治灾,她也是谴了人跟在起身侧。
之所以不敢相信扶云,无外乎扶风放手兵权近月余,朝势依旧不稳。如今看来,似乎一切的过错都在眼前这个妇人身上里。
但这些,放在此时看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要告别这个位子了不是?
陆扶桑打量着坐在榻上的妇人,但见其鬓发霜染,却双目有神。依着其轮廓看,早些年许是个美人。
“有何好谢?不过是个腌臜的位置,也真难为了你们姊妹相残只为了那么个位子。”发觉陆扶桑动了传位给自己的心思,靖玉随即不屑地望了陆扶桑一眼。
‘你们姊妹’?靖玉的话音一落,陆扶桑瞬时捕捉到几分不对的地方。靖玉既是已经知晓了宋允姓陆,那便该知晓自己姓宋,若她姓宋,屠了陆扶影之流,又从何处言‘姊妹相残’?莫不是眼前这位宗亲以为自己被先帝养过数载,就真能把宫中的皇女们当作自己的妹妹?
这实乃贻笑大方!
且不论自己能否把先帝的亲女看作亲妹,先帝的亲女们又有几个把自己当过她们的亲姐姐?在那群除了郭皇夫外的世家皇夫的眼里,她不过是个下贱丫头。纵然她名义上也是先帝所生,可陈国的后宫讲究的却是女凭父贵,没有一个家世出众的爹爹,她又凭什么让后宫众夫高看一眼?
回想着少时的白眼,陆扶桑的声音忽地低了几分:“皇姨既不是为了皇位而来,那皇姨又为何与扶桑提皇位本是皇姨的……”
“身为国主,便是该知晓些宫中的旧事吧。”陆扶桑话音一落,靖玉忽地扬手从面上撤下一层东西。
“不知皇姨指的旧事是……”凝视着靖玉愈来愈清晰的脸,余下的话全被陆扶桑吞下了肚中。面对着一张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面庞,陆扶桑的呼吸乱了。
“哈哈哈……”听着陆扶桑起伏不定的喘息声,靖玉的唇角滑过一丝冷笑,“原来皇姨的长相竟是被皇姐瞒了这么多年,连成了新君的桑儿也未舍得告诉?”
“原来皇姨与母皇是双生……”陆扶桑缓缓地闭上眼睛。她已是猜出了先帝与靖王的诸多纠葛。
先帝在位时,四海皆闻她貌美,而靖王不过是一个不知名毁容皇女罢了。先帝之父是姚家长子,而靖王之父,据传闻,不过是个得了先帝之母垂青的男子罢了,虽有幸得皇女,却在封位后,数月暴毙。而后,靖王便转到了姚皇夫膝下。
想到《帝纪》中言的‘靖王承姚皇夫膝下月余,即患天花’,陆扶桑不禁笑出声。
“原来皇姨也是鸠占鹊巢呀!”
“呵呵……”听出来陆扶桑的同病相怜,靖玉的唇角也勾了起来。纵然她已默默无闻了几十年,也不意味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辈可以怜悯她!
“若是皇姨告诉桑儿,皇姨本名不是‘靖玉’,而是‘靖宇’呢?”
靖玉平淡地腔调与陆扶桑的皱起的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
倘若她未记错,先帝的名讳便是‘靖宇’,‘宇’与‘玉’只是一调之隔,史书记是姚皇夫为了显待子之公,特意为靖王改过名。
“你没想错,桑儿。先帝她偷了皇姨的位子!呵呵呵……”回想着多年前,登基前的庆功酒,靖玉的眸中闪过几丝阴冷。
“皇姨的意思是,您其实是当年的太女是么?”陆扶桑记得朝臣多言先帝登基之后便性情大变,与为太女时相差甚远。
“是啊……”太女是个多么遥远的词了?靖玉闭目忆了片刻死在先帝手下的亲信,双手不禁紧了紧,她终究没有先帝那般狠辣的心肠,“所以你该把属于允儿的还给允儿……皇姨此生子嗣不多不少,正好一个,还偏偏不是女子。皇姨看他与虞国国主相较甚密,皇姨想,陈国出个男国主,也不算是什么大过吧……”
“郭皇夫当年原是皇姨钦点的皇夫对吗?”陆扶桑忽地想起了后宫中唯一一位在先帝登基前纳入府内的夫郎。
“……”
郭皇夫……
纵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挂在扶风爹爹身上的称谓,可他最终还是成了扶风的爹爹。
思及扶风并非大皇女,靖玉不禁自嘲地笑笑,她终究还是败在了刚愎自用上。明明那是他就认出了皇帝不是她,甚至还萌生出随她而去的念头,她却偏偏要自以为是的扮作宫人侍奉左右,试探他的真心。
“是……”虽然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过错,但有些事却是记在史册中的。
“那母皇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止住笑声,陆扶桑微微抬眸看了靖玉一眼。这宫中没有秘密。她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不是母皇的骨血却能在宫中立足。现在想来,一切都迎刃而解,宋家在陈国国主的手中一直是一把尖刀。宋家多年与陈国皇室休戚与共。忠臣如冬藏,宋顾之辈,于宋家,多如牛毛。宋家于宋允争权,或就是得先帝首肯,希冀于她处,能还位于旧时的皇女。
而于她,早些年在宫中虽举步维艰,但多样张郭皇夫隐蔽。若是宋允姓陆,且没有与她交换,那郭皇夫待他便是极为用心的。
她幼时入宸宫是宋家献计,己身为诱,扶风牵线,郭皇夫定论。她一直以为是扶风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现在想来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妇人。回忆过往,纵然她时与陆扶云针锋相对,诱扶风与仁君背道而驰,郭皇夫却依旧对自己悉心教导,舍身相护,从不让她受过委屈……
幼时她以为郭皇夫是因为扶风爱屋及乌,如今看来,却是她猜错了……郭皇夫固然爱屋及乌,可他爱的那个屋,却并非她所想的乌。
“仁至义尽?在遗书中说要传位给皇姨便是仁至义尽?皇姨的乖外甥女,你可知先帝在临崩前与皇姨说过什么?她可是殚精竭虑的告诉皇姨,若是皇姨敢染指皇位,她便要郭皇夫陪葬……”靖玉的脸上忽地盛满了悲戚之色,她最后不是没有染指皇位么?为何他还要随着先帝而去呢?
“郭皇夫不是已经死了么?”虽然明面上看是自己的逼死的……回忆着郭皇夫临死前的一笑,陆扶桑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郭皇夫写给扶风的信,许是写给眼前这个妇人的。扶风固然是先皇的血脉,这是毋庸置疑的……郭皇夫既是愿在临死前写下那样的话给扶风,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告诉扶风,皇位本就不是她的,她并非血脉不正,而是先帝血脉不正,另一种是麻痹自己,在临死前给自己一个幻想,自己膝下的孩子,便是自己所爱的孩子……先帝与靖王是一张脸,不是么?
“皇姨,扶桑问句不该问的……”抓住眼前人的破绽,陆扶桑微微觉得今日已是胜券在握。
“桑儿想问什么?”靖玉瞥这眼前与先帝有五分相似的面庞,皱皱眉。她不喜欢这张脸,就如同她不喜欢照镜子,她宁愿看着扶风,去缅怀她曾爱慕的男子。
“扶桑想知晓,郭皇夫可知皇姨未死?”陆扶桑认真道。
“不知!”靖玉斩钉截铁。
“那……皇姨既是知晓郭皇夫不知皇姨未死,皇姨为何不猜测,郭皇夫一直记挂着皇姨,母皇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要知道了郭皇夫在后宫多年来一直都是处在独尊的位置,母皇也是常年在讨好着……”
“你的意思是……郭皇夫是追随着皇姨而去的……”靖玉的眸子中闪过几丝迷茫,但只是片刻功夫,又是一片清明,“不,桑儿……你休要骗皇姨!皇姨今日来,不过是与你谈谈允儿……毕竟是先帝欠皇姨的……”
见靖玉眸中已是清明,陆扶桑心道不好,却还是硬气道:“母皇欠皇姨的,劳烦皇姨去地府与母皇讨。扶桑概不能付……且扶桑已经定好接位之人,扶桑不愿负她!”
“绥王么?”靖玉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
“是。”陆扶桑微微敛眉。无论如何,纵使今日死在殿内,她也不能让步!她的皇位谁来传承只能她决定!她的皇位也只能是扶风的!她亏欠了扶风这般多年,这是弥补过错的最后机会了!因为,她并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你该知道,风儿并不喜欢这个位置。”靖玉闭目叹了口气,她也愿意把皇位留给他的孩子……她与宋允的父亲……不过是露水情缘。
“那又如何……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扶风才不会被奸人所害……”陆扶桑淡淡地瞥了靖玉一眼。
“是吗?”靖玉回望陆扶桑一眼,轻轻勾唇,若是不会被奸人所害,陈国的国主如何会躺在此处?远离帝位才是长寿的秘方。要知道,越美的东西越有毒,帝位不单单是保命符,亦是催命符……就目前的形势看,若非除掉扶风,允儿实难为君主……
罢罢……
思及近些年扶桑的所为尚且算个明君,且至今也未生出灭了允儿的打算,靖玉沉了口气,慢慢张口:“皇位的事,暂且不提。桑儿的病是人为之,寻毒宗宗主便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