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笼巷,振华、明理离开后,晚月母女和黄玫坐下吃饭,依全嫂有事已先走了,小寒、黄玫说了四人的相识经过。晚月说:“这俩人不错挺仗义的,背着你,又把你们俩载回来。玫玫也没错,不知是好人是歹徒,自然得先给点脸色壮壮胆。”
“三妗,你印象如何?”
“就那么一眼,又暗,看不清楚。一位是东大教师,一位是报社记者,从职业来看全是正正当当的。他们俩没进来,可见很明白事理,知道正是吃饭时候不该打扰,看看什么时候请他们吃顿饭,以表谢意。”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要等小寒脚好了后,脚怎么样?明天要不要给你请个假?”
“刚才用红花油擦了擦好了点,明天上课坐人力车去,上课时尽量不走动应该可以应付过去。”
“睡一宿再看行不行。”晚月说,“玫玫,今晚还是在这儿一块睡,明早起来若不行的话,你就给小寒请个假。”
黄玫点头。
吃完饭姐妹俩洗了澡后就上床睡觉,今天玩得累,俩人聊了一会便双双进入梦乡,而此时在福井弄明理尚在相思中。
连续三天,每当放学时间,明理就拖着脚踏车在文德女中门口附近守候着,可总是失望离开。又到了礼拜日,早饭后他找振华建议去看小寒。
“不知脚好了没,我不讲那个传说也许不会发生。”
“是关心她的脚还是关心她的人?”
“当然她的脚,我是负有一定责任的。”
“快坦白是不是喜欢上了?”振华压低嗓门问。明理讪讪一笑不置可否,“你的眼睛已说出了答案,你是单身汉,我支持你。”明理嘘一声:“美林过来了。”
“一早又在嘀咕什么?”美林问。
“我和振华想去探望一朋友,前几天扭伤了脚,你要出去?”
“嗯,去买一些丝线。”
“买丝线绣花?”美林点点头,“嗬,转性哪。我记得我妈要教你剌绣,你头摇得像拨浪鼓,手工课交的小手帕是我妈替你绣的,为了不让老师发现,特地把针脚弄得歪歪扭扭。有一回忘了搞手脚,老师产生怀疑还上门询问,你娘为你打马虎眼。”明理揭起老底。
“你讨厌。”美林瞪了一眼又笑了,她并不生气,因为不少同学都是如此弄虚作假的。
振华笑道:“人是可以变的,她现在虚怀若谷向我妈请教。在她的勤奋下,那些府绸布呀,丝线呀全成了针下鬼,也不能说糟蹋就算交学费吧。”
美林在振华肩上拍一下斥道:“胡说八道。”
明理叉手胸前斜着眼说:“嘿,嘿,小两口打情骂俏应关上门,哪能在外人跟前表演呢。”
“去,讨厌。”美林推了明理一下走了。
明理耸耸肩:“我们也走吧。”
“我穿鞋子去。”振华进房穿鞋,他脚上是拖鞋。
半个小时后,俩人出现在灯笼巷口,明理右手还拎着一小筐枇杷。上礼拜天黑看不清楚,今天才看清了灯笼巷的容貌:巷口左右两边各有一家卖灯笼的店铺,各式各样的灯笼高高挂起,店匾上全写百年老店。往里是一条铺着条石的三尺宽窄窄巷子,两侧是粉墙黛瓦的住宅,高高的风火墙使巷子光线昏暗,更显得僻静幽深,奇怪的是住宅的门几乎都是两尺左右的单扇门,从宅与宅的间距来看,住宅应该不小,何以门如此呢?振华、明理小声议论着。走了一段路后,振华问明理:“门牌号多少?”
明理摇头:“太暗了,也没留意,好像有骑进去两三百米。”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明理停下脚步:“我估摸是这位置。”
“是哪个门呢?”振华说,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也没见什么行人。
“我想可能是这一家。”振华指着右边门牌号18的门说,“你看,门墙凹陷进去,门口就显得宽敞一点,我记得脚踏车转头时没撞到墙,不然这么窄转头不方便的。”
“没错。”明理点着头,“当时没感觉不方便,应该就是这里。”
振华用指背在门上轻叩两下后,听到猫儿的叫声,接着“来了。”是小寒清脆的声音,俩人对视一喜。门开了,小寒穿着一身家常的蜡染青花衣裤,长发用条手帕扎在脑后。看到二人后,小寒很意外:“哦,是你们,快请进。”跟在脚下的小猫也用猫的语言表示欢迎。
振华和明理随着小寒穿过天井进屋,小寒略羞涩地说:“让你们见笑了,房子很小,我都不好意思请朋友来。”她把客人带进右边的房间就着小圆桌坐下。小圆桌上铺着白色绣花桌罩,使房间里显得典雅又干净,见两人打量着,便介绍说:“这间是饭厅,后面是厨房,隔壁也是一样的前后房,是我和我妈的卧室,全是袖珍型的,多几个人就转不过身。”说着提起热水瓶冲了两杯花茶,“没什么好茶,随便喝点。”又指着枇杷说:“何必破费。”
“就几粒而已。”明理说,“初次登门,总不能空着手来。”
“脚怎么样了?”振华低头看。
“还好,没伤到筋骨。”
“还有点跛吗?”明理问。
“还有一点点疼,走路不敢用劲。”
“伯母不在?”振华问。
“做礼拜去了。”
“能不能上课呢?”
“可以,来回全坐人力车。”
明理心想原来坐人力车,自己只注意人,没在意车。他笑着问:“学生背后有没有叫你跛脚先生?”
“不知道,我没有听到也许有,学生总是调皮的天性。”
“我高中有一物理老师,有一点长短脚,同学背后叫他‘单摆’先生,他很大度不以为然。”
“我班也这样称他,看来绰号会一届一届往下传,不过课上得很好。”振华说。
“没错,课讲得很好。还有一位教代数的艾先生,他是外地人,说XY的Y时腔调很怪,我们同学就叫他Y先生。有一回一位同学请教时说漏了嘴,当面称Y先生,他以为同学念错了音,把‘艾’字写在黑板上,那位同学只能一本正经像小学生一样跟着念,我们大家低头捂着嘴直笑。”
振华笑道:“怪不得有一回我听你班学生在讲外先生外先生,我想百家姓中好像没有‘外’这个姓,原来如此。”
正侃得欢,院子的门被轻轻推开,晚月左手抓着一束万寿菊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灰蓝色旗袍,虽然色彩已旧,但仍可看出质地上乘做工精致,一头乌发盘成一大髻推在脑后颈处,白净的面上略施粉黛,五十多岁的人身段还是凹凸有形,脚上一双黑布鞋,显得端庄淡雅。
听到动静,小寒迎了出去:“妈,来了客人,是上礼拜送我们回来的白先生和欧阳先生。”
振华、明理透过窗户已看到晚月,她一进屋,俩人站起来微微弯腰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伯母好。“
“白先生好、欧阳先生好,请坐。”晚月脸上是礼节性的笑容。
“伯母。叫我们名字好了,我叫明理,他叫振华,我们是晚辈,伯母不要客气。”
“是啊妈,叫名字好了。”小寒说,她接过母亲手中的花插在一白瓷花瓶中,又进厨房加了些水,然后搁在小圆桌上。
“上礼拜太谢谢你们二位了,不然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哪一天方便请过来吃餐便饭,略表心意。”
“伯母过奖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振华谦逊地说。
“应该是我们请才是,我们俩太鲁莽把贵千金吓得不轻。”明理笑着说。
“我们又不是纸糊的,哪能轻易被吓着。”小寒辩白一句。
晚月用为人母才有的口吻说:“别看她当上老师,其实还像孩子一样毛毛燥燥,多亏你们出手相助,她嘴拙舌钝连一声谢谢都没说出口,其实心里很感激你们。”小寒抗议似的叫了一声,晚月温和一笑:“好,我不讲了。”她走到隔壁去。小寒跟过去说:“依全嫂去观音堂吃斋饭,中午不回来。“嗯,我知道。”
“我和我妈很相像嘛。”小寒回来说道。
俩男人点头:“嗯,很像。”
“黄玫的家离这儿远吗?”明理问。
“娘家不远,婆家在城东远了点。”
“哦,她已婚,夫君在哪儿高就?”
“我姐夫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在远征军参谋部任职,是位英武的军人,正月才结的婚。”
“还是新婚燕尔,应该伉俪一块出游才是。”振华说。
“我姐夫军务在身,回上海去了。”
明理笑两声说:“我想若他陪在身旁,说不定掏出枪毙了我们俩。”
“才不会呢,我姐夫很斯文的,抗战八年,我表姐等了八年。”
“这些年黄玫一定过得提心吊胆啰。”振华说,自己的母亲不就一直牵肠挂肚着南洋的父亲以及大哥、二哥。
“那当然啰,我姑妈苦苦劝她另找他人,我表姐死不答应,说一定能平安回来,即使缺个胳膊断条腿也要跟他。苍天有眼总算平安归来了,我表姐抱着他哭得像泪人般,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有什么天大伤心事。我妈说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往后长长久久再也不会分开了。”
“黄玫是把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担心全变成泪水表白出来,她应该算是幸运的,等到所爱的人归来。我们有一邻居是小学教师,一位很文静的女孩子,她参加了地下抗日活动,在日本撤退前几天被日本兵枪杀了。我们去永庆时,她叮咛我们多保重,我们回来时,她已长眠地下了。”明理感慨地说。
小寒点头道:“是啊,死了多少人,美国人在日本扔了两颗原子弹,我对我妈讲扔十颗都不嫌多,中国人伤亡的人数比日本人多得多。”
“有什么用,死的人又活不回来了。”
振华岔开话题:“你是音乐老师,琴一定弹得好,能否弹一首?”
“很抱歉,不能从命,我这儿没有琴,房间太小没地方放。学校有一架钢琴,几乎是我一人专用,有兴趣的话约个时间去我学校,我弹给你们听。”
“好啊,找个时间去。”振华点点头,“那黄玫上什么课?”
“代数课,她是数学系毕业的。”
“女孩子学数学不简单。”
“她头脑很好使,我姑妈自己经营一家小小南货店,可姑妈连算盘都不会打,更不会算帐。我表姐叫她把每一笔买卖即使一两分钱也全记下来,到了月底,我表姐只要花半天时间就把一个月的明细帐全弄得清清楚楚。我想头脑好使的女人就是在以前封建王朝应该也是有不少,红楼梦中的的凤姐,书中讲十个男人也抵不上她一个;还有女皇帝武则天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可因她是女的,很多书籍贬低她,骂她生活淫乱。而皇帝后宫有三千佳丽为什么就是正常就是理所当然呢?不就因为男尊女卑。”
“我们可没半点轻视女人的念头,不要说琏二奶奶、武则天,自古以来有名有姓不让须眉的巾帼就有不少。”明理争辩,“就说眼前嘛,我们俩位大男人也不如你一位小女子的。振华。你说呢?”
“对呀,”振华点头,“过去男尊女卑,现在男女平等,很多女人像你和黄玫一样出来工作,我一位亲戚还是一所小学校长。”
小寒头一歪说:“没有男尊女卑?怎么男人是大的,女子便是小的呢?”
振华、明理相看一眼哈哈大笑。
聊天的时间最容易过,听到墙上自鸣钟的打点声,抬头一看已十一点。两人告辞,晚月客气地说:“谢谢你们特地过来看望,没什么好招待,怠慢了。”小寒送到门口。在门口振华问:“怎么家家户户全是小小的门,出入多不方便。”小寒笑着说:“我刚搬到这儿时也甚感奇怪,后来才知道高墙里全是大户人家,灯笼巷是后门,对面的正门在王府巷,我这边的正门在宫巷,是后门自然就小,其实里面庭院深深的,有的还带花园。我家这房子原来是花匠住的,很小又很浅,不过也有好处,后门进出的人少,这巷子很安静,我喜欢这一点。”俩男人点点头。明理说:“你进去吧,我们走了。”相互挥手而别。
小寒进屋,恰好晚月从厨房出来问道:“他们家在哪儿?“
“城南福井弄,二人是邻里又是同学。”
“我看俩人不怀好意,尤其那位欧阳先生,眼里闪着光。很遗憾我只有一位闺女,谁能当上我的女婿呢?”晚月开玩笑说。
“不会吧,那也太快了。”小寒也嬉笑着说。
“情这个东西谁也讲不清楚,我对俩人印象全不错,家里干什么的?”
“不知道,又不是很熟,怎么好意思问。”
“会再来的。”晚月笑着又进了厨房。
出了灯笼巷,振华、明理边走边聊,聊得最多的是在西溪时黄玫呵责的话,俩人不时开怀大笑,此时俩人尤其振华尚不知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原来当俩人离开福井弄时,美林也从娘家出来,买丝线是借口,她是要去观音堂烧香,上礼拜刚去过,今天又去,如此虔诚只为一个心愿——求子。月娇望着闺女的背景叹了叹与凤英嘀咕起来,而后回房换了件长衫也出门去了。一个时辰后,月娇抱着一个女婴回来,凤英端详着孩子连连点头,月娇亲了亲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去了白家。
“二少奶,去我家一下,我有事同您商量。”虽说已是儿女亲家,可月娇还是习惯称二少奶。
“在这儿不能说?”
“到我家再告诉您。”
慧芬笑:“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好吧,上你家去。”慧芬一抬腿,小桃放下抹布跟在其后,月娇摆摆手:“有我伺候,你忙你的。”
月娇带着慧芬走进自己卧室,指着床铺说:“你瞧一瞧。”
慧芬走近一看说:“好俊秀的娃娃,是男是女?”
“丫头”
孩子睁着一双黑眼珠瞅着慧芬,慧芬被吸引住了,用食指轻轻抚着女婴光滑的脸蛋,女婴咧开嘴笑起来,慧芬不由得抱起亲了一口,问月娇谁的孩子放在这儿?
“可爱吗?”
“嗯。”
“我想把她抱来给美林当女儿,也就是给你当孙女。”
慧芬吃惊地看着:“你说什么?”
“您坐下,听我慢慢说。”
慧芬坐下,事情太出人意外,她一脸迷茫。
“二少奶,您打心里疼爱美林,当她是亲闺女一样,没有您作主的话,我们小户人家哪能攀上您当亲家,我心里不知多感激您。”
“哎呀,快别说这见外的话,这是缘分,我和美林有缘。看小俩口恩恩爱爱,你我是做对了。”
“二少奶,我心里有数,没有您力挺的话,白老爷那一关准过不了。她俩去了永庆后,我是早烧香晚祈祷,盼着回来时怀里抱着一个胖小子。可美林肚子不争气,头尾已四年了,还不见动静,我这个当娘的总觉得对不住您,要是换上别人早给美林脸色看了,可您还劝我别急,我心里很愧疚。”
“迟生养也是常有的,我是过门第三年才生下振武。”
“可他们已四年,美林也是急得很,在菩萨面前是拜了又拜,瞧她那眼神,我是又揪心又心疼,在这三个孩子中,我是最疼这丫头的。听我娘讲,我二姨也是过门三四年还没生养,抱了大表姐后当年便怀上了,后来接连生了一串,三男两女,我想美林或许也是这样。昨晚我想了一宿,今早我斗胆去了育婴堂,挑中了这女娃,我想——”月娇收住嘴看着慧芬。
慧芬沉吟不语低头瞧着怀里的女婴,女婴似乎知道她的命运系在慧芬手中,与慧芬对视着,蓦然又嫣然一笑现出小小酒窝。慧芬心想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父母心太狠了,要不要留下她呢?白氏家族中从没听说过抱养孩子之事,修瑞和大哥十有八九不会同意,可美林想要孩子的心情她何尝不知,那心事重重的神态令人堪怜。这一回生病,她像亲闺女般伺候她逗她开心,她应该为她做点事,或许正如月娇所说的能怀上孩子……就瞒着他们好了,女孩子长大后就出嫁走了,也不碍白家的名声。哦,还有振华,他能答应吗?他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子嗣之事。
“美林愿意吗?”
“她还不知道,您是一家之主,这事得由您作主。美林那儿,我担保她一定愿意,只要能怀上,上刀山下火海她绝不犹豫。”
“那振华……”
“振华还不是听你的,邻里全说白家真有福气,能有您这样一位里里外外全撑得起的能干媳妇。”
“那……只要美林乐意我没意见。”
月娇感激涕零:“二少奶,真不知美林前世积了什么德能摊到这样的婆婆,您给了这可怜的娃儿一个家,功德无量。”
“别说这见外的话,美林郁郁不乐我也心疼,这娃就先放在你这儿,待美林回来你对她说,我这就托人找奶妈去。”慧芬把孩子放回床上。
慧芬离开后,月娇和凤英笑逐颜开地等着美林回来。果然如月娇所讲,美林一见孩子立马同意抱养这孩子,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说:
“我会疼她的。”
“不仅眼下疼,以后有了弟弟或妹妹也不能嫌弃她。”月娇说。
“我保证。”
“行,娘相信你。但带孩子是很辛苦的,一把屎一把尿,你能吃得苦吗?”
“能,我一定能。娘,打从可云走后,我觉得同死去的人相比,活着的人没有什么苦吃不了。”
月娇点点头,心想闺女懂事了。
振华、明理回到福井弄时已十一点半了,振华一推开门,慧芬就把他拉到房里,振华一听很愕然,他弄不明白为啥跟他有关的大事总来得如此突然,上一回是与美林的婚事,而这一回是抱养孩子要让他为人父之事。
“妈,这件事不急,我们还年轻,会有孩子的,娴姨不也是三十来岁才当娘。”
“娴姨结婚得迟,可一结婚就有了。你们俩已结婚四年,美林都急死了,你不知道美林的心思?”
“我真不知道,她从来没提起什么孩子,我们还年轻,着什么急?”
“唉,你们男人就是粗心,你没发现最近她变得沉默寡言了?上礼拜天你要带她去西溪玩,她不去就是因为要上观音堂烧香求子。今天她又去了,她可是望眼欲穿想要怀上孩子。”
“噢”振华很惊异,“那是迷信,她怎么会信这些,亏她还当过先生。”
“什么迷信不迷信,别亵渎神明,心诚则灵。”
“那她愿意了?”
慧芬点点头,“她在娘家,你去瞧一瞧就会明白的,我是心疼她,就算养只小猫小狗逗她开心。”
振华沉思了一会儿往丈母娘家走去,门开着,从门口看到美林嘴角含笑低头瞅着怀里的孩子,神态安祥又满足,宛如他看过的圣母玛利亚怀抱耶稣的油画像。她是那样专心致志,连振华进来都没发觉,直到月娇从厨房出来,振华叫了声“娘”她才抬起头嗔道:
“不声不响像做贼。”
月娇瞪眼:“那有这样说话的,你就欺侮振华好脾气。”
美林一笑,说:“你瞧这娃娃多可爱,只因是女孩子,家人便狠心地抛弃了她,我们收养她好不好?”美林用商量的口吻说,但脸上是期盼的眼神。
月娇拖过椅子:“振华,你坐。”而后转身走入后厅,她觉得自己不便在场。振华没有吭声,心不在焉瞧着,他想自己为什么总像提线木偶般被人操纵呢?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是亲生的好,这回来个黑脸怎么样?正思忖着,目光恰好与孩子相撞,那清澈的黑眼珠令他产生了怜悯之心,可怜的小东西。他抚摩着小孩子的小脑袋迟疑着,美林又嗲嗲一声“振华”充满了恳求腔调,算了,还是不当恶人,让大家皆大欢喜吧。振华深吸一口拿定主意。
“带孩子是很累人的,你要想好,不要一时新鲜,过几天便打退堂鼓了。”
“不会不会的。”美林急急地说,“什么苦我都能吃,在永庆时我没让你动过一根指头,何况现在还有二妹、小桃,一定能带好孩子。这孩子好乖,吃饱了就安安静静的,咦,她睡了。”
振华压低了嗓门:“以后有了亲生的孩子,你也不能有二心。”
“刚才娘也这样说了,我保证没有二心,我对天发誓。”
“那……抱回家吧,吃过饭,我们上街买点奶粉等婴儿用品。”
“振华,我知道你会同意的。”美林欣喜地说。
“明理呢?”
“刚才还在这儿。娘,我们回去了。”
“哎,抱好孩子。”月娇走了出来,望着俩人背影她撩起围兜擦了擦双眼,转身走进母亲的房间。凤英坐在床上,她听到了小两口的对话,见月娇进来感慨地说:“美林是前世积德修来的福分才摊到振华这么好的男人。不生个儿子真对不起白家。”
“更要感谢二少奶,没她点头的话没这么顺当。”
“你为美林操了太多的心了。”
“就一个闺女能不管吗?我能做的都做了,以后就看天遂不遂人愿,看她自个儿造化了。四年还没怀上,我总觉得对不起二少奶,当初是她一口答应把干女儿变成媳妇的。”
“一切皆是命中注定的,也算对得起小满,当下该操心自家的事了。”
“什么事?”
“咳,糊涂了嘛,还能有什么事,庆林的亲事呗。”
月娇笑:“对对,被美林闹的忘了,先出去吃饭,快十二点了,吃完咱们再商计。”
“嗯。”
凤英母子攀谈时,振华俩口和明理也在门口说着话。当美林欢喜地抱着女婴同振华一块离开娘家跨出门槛时,见明理手中抓着奶粉、奶瓶走过来。
“喏,给你。”明理把奶粉、奶瓶递给振华,“我就讲你会同意的。”
“你们全吃定了我,我是软柿子好捏。
“我算准你爱屋及乌。美林,我说得对吗?”
美林得意一笑说:“你会是个称职的父亲。”
“我倒怀疑你能否当个称职的母亲,也许会和孩子一块哭。”
“讨厌”美林伸手欲打,明理一闪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