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初秋的天浩然高远,天空中不时飞过南迁的雁,碧蓝的苍穹,浮云清浅,风不大,却足以将迟暮的花朵吹落枝头。
屋内,茶香旖旎,笑声浅浅。
顾逸风单手托腮,神情慵懒的坐在桌旁,微笑着看着对面为他斟茶的倩影。
“来,尝尝看。”易凌瑶将一个青瓷茶盏推到他面前,笑语嫣然。
顾逸风端起茶盏,轻尝了几口,开口道:“是金山时雨?”
易凌瑶点点头。
顾逸风赞道:“果然是好茶,色泽绿润,香高持久,滋味醇厚回甘,不过,若是在煮沸后加入些许正当季的菊花瓣,茶香和花香相溶,那便更好了。”
她微诧的挑眉,揶揄道:“没想到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顾逸风顾堂主对茶也有研究?”
“我只是有一个非常爱茶懂茶的朋友,以前经常去他那里讨茶,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而已。”
“是么?那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和你那位朋友切磋一下了。”
顾逸风闻言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看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你要是说假话试试?”
顾逸风放下手中的杯盏,闲闲道:“你的茶艺与普通人相比已经很好,但是……仍然不足他的一分。”
易凌瑶顿时好奇,疑惑道:“真有这样的人?他是谁?”
“他是——”顾逸风突然顿住,心里微微懊恼自己的失言,轻笑道:“一个朋友而已,若有机会,一定将你引荐给他。”
见他不愿细说,易凌瑶也知趣的不再追问,她伸手拿过茶壶,手指捏住盖子似是不经意的微转了几下,再一次为顾逸风将茶斟满,随口试探的问道:“顾疯子,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毒,叫相思泪,是由蛇胆和三种花的花瓣一起碾磨而得到,你知道那三种花是什么花吗”
顾逸风抬眸,诧异的扬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我好像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有一个师父曾是唐门元老,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顾逸风剑眉上扬,“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就是落菊、鸢尾和罂粟三味花嘛……。”
易凌瑶垂眸,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这次是猜对了”。
下一刻,易凌瑶向他靠近了几分,复又问道:“相思泪发作的时候是不是真如古书上写的会泪流不止呢?”
“你不知道?”
易凌瑶摇了摇头,无害的眼神盯着顾逸风,“不知道,不过……可能过一会就知道了。”
顾逸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一阵凉意从后背升起,用手指着刚才用过的茶盏,“你……不会真在里面放了……相思泪吧。”
易凌瑶眨眨眼,随即从桌边跳开,“师父就在隔壁房间,你现在可以去找师父解毒……我先走了”。
“喂……易丫头!”
她冲他摆摆手,“顾疯子,你好自为之。”
易凌瑶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侧眸看了看站在门旁一脸无奈的顾逸风,心下暗道,让你再叫我丫头!
顾逸风苦笑的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坐下,怔怔的盯着茶壶看了好久,若有所思。
他叹了口气,复又端起茶盏,正欲喝时,手臂突然被人按住。
“还敢喝?”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逸风惊愕的抬眸,却见夜晟音不知何时进入了房间,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手中的茶盏。
顾逸风单手拎起茶壶在夜晟音面前晃了晃,轻笑道:“放心,丫头不会害我的,我早尝过了,这里面少了一味重要的药引,所以根本无事。”
“哦?”
“是相思之血。”
顾逸风思索片刻,复又开口道:“相思泪原本是一个女子被心爱之人辜负以后,相思无果,遂因爱生恨,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用蛇胆、落菊、鸢尾和罂粟共同研磨得到,而且将自己的血滴入其中,才制成了这种至阴至寒的情毒。后来,那负心男子亦中了此毒,每当雨夜,他眼前晃的都是被他所辜负的女子哀怨的眼神,同时伴随着蚀骨的疼痛,很快,这名男子便形销骨立,郁郁而终。相思泪,是情毒,也是情蛊,若没有爱,没有恨,相思便无从谈起,所以,相思泪只有用在至爱至恨之人身上才有用”。顾逸风突然顿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抬眸看向夜晟音道:“你教她用毒之术了?”
“嗯”。
“包括情毒?”顾逸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夜晟音的眸光转向桌上的茶壶,无奈道:“你指这个?这是她从古书上看来的。”
“什么时候?”
“一月之前”。
“你知道?”
夜晟音轻笑道:“你觉得在辰楼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她有心事。”想起清晨她在竹林中练剑的神色,顾逸风肯定道。
夜晟音不置可否,起身走到窗边,淡然道:“你可知我为什么罚了她三十鞭?”
顾逸风轻轻挑眉,等待着他的下文。
良久,才听到夜晟音道:“睿王爷大婚那日,她擅闯睿王府,若不是冥蛇及时赶到,她恐怕已经死在剑弩之下了。”
顾逸风吃惊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解道:“她,怎么会?易丫头在辰楼待了八年,性子最是冷静,怎么会突然和朝廷扯上关系?”
“正如你所说,她只在辰楼待了八年,那八年之前呢?她是谁,做过什么,又是在哪里生活?这些她从未说过。”
夜晟音微微蹙眉,轻叹一声不再言语,目光转向窗外,看着渐渐变得阴沉的天空,心事重重。
雁字排空,长风穿暮。
无限幽远,无限寂寥。
像极了八年前的那日……
初见她时,在急流的下游,她似乎是从高处落入水中,昏迷后被水冲走,身上满是血污和伤口。
刚开始时以为她是乞丐,遂将她救起,清醒后她一言不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些伤口深可见骨,而她却不哭也不闹,清澈的眸中透着倔强,似乎还有凛然的恨意。
他只能无由的轻叹,这样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她得知夜晟音是辰楼楼主后,她跪在他脚下,第一次开口说话,却不是一般的孩子能够拥有的成熟语气:“可否教我武功?”
“我可以教你,但你拿什么来换?”
“我的命,是你的。”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微怔,低头与她清丽的眸对视,随后轻轻的笑开。
眸心有光芒闪烁,邪魅而妖娆。
毫无预兆的开始,命运就这样无言的纠葛在一起。
那一年,他十五岁,她刚满十岁。
那一年,他将她留在身边,收她为徒,教她武功,还让她坐上辰楼右护法的位置。
她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毅力,冷静沉着,而且剑法进步很快。只是,她从来不喜与外人多交流,八年来也很少离开辰楼,直到那一次,她未留下只言片语就去了西京,再见时已是在睿王府,她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也是第一次违背了他的命令。
回到辰楼,他毫不留情的罚了她,不仅是为了给辰楼众人一个交代,更多的则是担心,担心她再一次溜出去送死,担心她的一去不回。
她隐忍了那么多年,如今,有些事情是该查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