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院中的娇花嫩草为躲严寒,迟迟不肯发出绿意,偌大的庭院,只有暗红的腊梅开的正旺,隐有幽香随着冷风四下飘散。
今日的易凌瑶只着了素绒云纹琢花的衣衫,配着宫缎雪绢裙,脑后用一根素雅的骨簪随意挽了个髻,在这四面透风的六角凉亭内独坐了整整一下午,身前杯盏内的茶水早已凉透,她端起来轻抿了一口,冷冽的寒意顺喉而下,身子微微打了个颤,若是这冷水入腹,能将满腹的苦涩冲淡,该有多好。
冷风拂过,裙裾轻扬。几缕发丝垂落,随风在额前摆动,却扫不开那漫及眉眼的惆怅。
“咳咳……咳”,易凌瑶以手掩唇,蹙着眉咳了数声,每次咳嗽都能牵动肩上的伤口,易凌瑶疼的脸色发白却仍是一个人强忍着,只有疼痛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惜雪走上前来,关切道:“王妃,这亭子里的风凉的紧,你的伤还没好,就别在这里坐着了,我扶你回去歇着吧。”
易凌瑶摇头道:“屋子里闷……在这里坐着能清醒些。”
惜雪环顾了整个庭院,叹气道:“王爷也真是的,半个月都没露面了,就是生气也该消了,毕竟他以前那么疼你,这次你受了伤,王爷只遣了顾太医来,但他自己连问都不问,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易凌瑶的神色未变,抬眼看着不远处绽开的腊梅,轻言道:“这次的伤是我自找的,他来不来与我何干?”
惜雪看自家主子这样满不在乎,顿时来了气,“瞧你这话说的轻巧,你知不知道现在府里的下人都是怎么说你的,那个柳云儿每天飞扬跋扈的,到处说王妃的坏话,还说王爷以前喜欢王妃只是图个新鲜,现在新鲜劲过了,你这个王妃的位子也坐不久了,最近几日,蔷薇苑的人可没少受柳云儿欺负。”
易凌瑶眉心微抬,语气却仍然平静,“她们爱怎么说就随她们说去,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又不是活给别人看的,这些事不要在意就好。”
“你真能不在意吗?那这半个月来是谁每天愁眉苦脸,茶饭不思,又是谁半夜不睡,盯着王爷给你的那块黑曜石,自己独自哭到天明的,王妃姐姐,你别怪惜雪嘴快,我是真的见不得你每天这么难过,我这就去找王爷。”
易凌瑶忙拉住她的衣袖,“惜雪,别去……咳咳……”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姐姐主仆二人在闹别扭啊。”
原本正在拉扯的两人因着蓦然传入的人声顿时停住,顺着声音寻去,只见柳云儿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款向亭子走来,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傲慢,“看姐姐脸色不好,难不成因为前些日子和王爷吵架,心里还过意不去呢?”
易凌瑶的眉眼似覆了一层薄霜,冷冷道:“我跟王爷的事,不劳柳侧妃费心。”
惜雪向前一步,道:“柳侧妃见了王妃连礼都不行,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柳云儿一跺脚,拿着帕子指着惜雪骂道:“我没规矩?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丫环竟敢跟我这样说话,红旭,给我掌她的嘴。”
“是。”红旭轻蔑看着惜雪,抬手欲打,巴掌还没落下,一个白影闪至眼前,还没看清眼前之人是如何出手的,便听‘砰’一声闷响,红旭便直接摔出了亭子,躺在地上捂着胸口□□,惊诧的回眸,却见易凌瑶此刻正立在柳妃的面前,一只手掐着柳云儿的脖子,眸光寒凛的令人惧怕。
易凌瑶冷着目向柳云儿靠近了寸许,咬牙道:“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在背后人前如何诋毁我,但我身边的人,你敢动她一下,我便会让你付出代价。”
柳云儿呼吸一滞,脸色大变,“你……你敢伤我……我爹可是当朝宰相柳逐渊!”
柳相的名字如同利箭般,蓦然插入心中,再一次翻搅起心底的仇恨,易凌瑶的眸色愈来愈深,逐渐收紧手指,厉声道:“柳逐渊?你以为我会怕?我让你现在向惜雪道歉,马上!”
柳云儿的脸上渐渐失了血色,腿上一软,正要求饶,却在转眸间看到亭外立着的人,那人一身暗色的锦袍隐在褐色树干之后,不知道在那边站了多久。她眸光一转,眼神变的诡异,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语气道:“我可是王爷的侧妃,你让我给一个丫环道歉?像她这样的下人,就是打死了也没人过问的?!”
易凌瑶周身盈上了杀意,瞪目怒斥道:“你给我住口!”
思绪一瞬间混乱,眼前恍然交叠出柳逐渊的脸,易凌瑶的手越收越紧,耳中嗡嗡轰鸣,似天旋地转般,似幻似真,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仇人,只要这只手一用力,便可以杀了柳逐渊。
惜雪看出她的神色已然变得恍惚,赶紧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道:“王妃,你看清楚,她是柳云儿,不是柳逐渊,你冷静一下,这是在睿王府,你不能杀她,不能啊!”
惜雪的喊声由远及近,渐渐入了耳,如石子落入心湖,让易凌瑶一刹间回了神,看清眼前之人后蓦然收回了手。
柳云儿苍白着脸直奔亭外,跪伏在轩辕睿的脚下,哭的极其伤心,“王爷,您也看到了,王妃姐姐要杀我,您要替云儿做主啊!”
红旭见此,从地上狼狈的站起,踉跄的走到柳云儿身边,扶住她惊魂未定的身子,焦急的哭喊道:“主子,您没事吧,王妃有没有伤着您,都是奴婢的错,没能保护好您,差点……差点让您死在王妃手上。”
易凌瑶稳住心神,瞥了一眼在地上故作可怜的主仆二人,唤过身后的惜雪,径直走出凉亭,冷风迎面吹来,垂散在肩头的发丝飘飞如舞。
她始终垂着眸,步履不紧不慢,与他擦肩而过时亦没有停住的意思,刚走数步,便听到轩辕睿在身后沉声道:“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
易凌瑶止步,却没有回身,她知道,方才亭中发生的一切必入了他的眼,她打了红旭是事实,她想杀柳云儿亦是事实,他若要追究,那便随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或者说,现在无论她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了吧。
轩辕睿行至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毫不犹豫的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肩头,轻柔的替她系好颈前的璎珞,没有质问,亦没有责骂。她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头顶离开,肩头微颤,泪困于睫,心中竟酸涩的难受。
他的指尖无声划过她的眼眉,一滴炙热的晶莹终于从长睫抖下,滚落在他的手背。轩辕睿动作微滞,唇角张了张,却最终把要说的话止了回去,只是侧首对惜雪道:“扶你主子回去,若是她以后再穿成这样出来吹冷风,你就不用在王府待着了,记住了?”
惜雪忙颔首道:“是是是,奴婢记住了。”
待二人走远,柳云儿又惊又气,指着易凌瑶的背影,极是委屈道:“她……她要杀我,王爷怎么能就这样轻易让她走了。”
轩辕睿的眸色转冷,语含警告,“若不是你出言惹恼了她,依她的性子,会对你出手?”
“刚才明明……”柳云儿仍要开口,却在对上轩辕睿冷冽的眸子后心下一凛,不敢再言。
“在睿王府待着,最好给我安分守己,孰对孰错,本王还不糊涂,还有你的侍女,若是再让本王发现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定重罚不饶!”轩辕睿无情的砸下着一记重言,拂袖离去。
跪在地上的二人猛的一惊,若遭到闷雷般,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
庭院内复又恢复了平静,良久,亭子的上方幽幽传出一声叹息,“易丫头这执拗的性子真是丝毫未改啊。”
“你和楼主不也一样?”君羽淡淡的接口,语带玩味。
顾逸风不解,“此话何意?”
“这么多年来,楼主对她的纵容与偏袒丝毫未变,而你,对她的事不也是分外的关心和紧张吗?”
顾逸风不以为意,心中却泛起微涩,叹息道:“我跟楼主不同,我于她是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而楼主于她是爱人,是生死相依的爱人,她心里太苦,又从来不知道心疼自己,若是我们不想着她,她要怎么办才好啊?”
语落,他猛的灌了一口酒,甘冽入喉,久违的畅快。
“若是她真杀了柳云儿,楼主会如何?”
顾逸风剑眉轻挑,“你问我?”
君羽意态疏懒,斜睨他一眼,唇边轻嗤道:“难不成这亭子之上还有第三个人?”
顾逸风的眸光变得邃远,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思忖片刻后答道:“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楼主都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何以见得?”
“日子还长,我们拭目以待!”言罢,顾逸风将手中空空的酒壶扔给君羽,随意试去唇边的酒渍,慵懒的站起身,摆手道,“好了,酒喝完了,我要前去给易丫头把脉,君羽堂主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