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急雨伴着惊雷浇向整个地面,风势渐弱,耳畔只余哗哗的冲刷声,天地苍茫一片,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易凌瑶艰难的从榻上支起身子,借了微弱的烛火,看了看帐外层层守卫,苍白的嘴角逐渐浮出一抹惨笑,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如果方才她说的再决绝一些,他会不会真的杀了她?
轩辕睿没有废掉她的武功,而是在她身上下了三道禁制,暂时禁了她所有的功力,将她软禁在帐内,层层守卫寸步不离,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
从她调换了轩辕睿写给景王的信笺开始,她心里就清楚,是她亲手划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师徒反目,这样的结果亦在她意料之内。
这样卑劣的计谋,这样残忍的手段,必然是被他所不齿,可是,易凌瑶是从佞臣的刀剑下活过来的,父母之仇,亡国只恨,她必须要报,也必须要给天上的亡灵一个交代。
原本以为仇人只是柳逐渊,却不曾想,最终竟是轩辕景,这样的真相,压的人心口窒闷的疼。
易凌瑶闷闷的咳了数声,心肺俱疼,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你夺取了凌瑶的家国和亲人,如今,却连朋友也成了敌人,我到底该怎么办?!
帐幔突然被人掀开,冰雨带着凉意窜入帐内,随之进来的还有一个披着蓑衣的人。
那人在门前跺了跺脚,将残留的水珠抖下,随后解下蓑衣,径直向床榻走来。
屋内顿时充斥了薄荷与檀木的混合香气,清冽沁人,易凌瑶微讶,哑着声音艰难开口,“顾疯子,你怎么过来了?”
顾逸风叹了口气,拉过一个木凳坐在她身边,双手叉腰,好看的剑眉蹙起,“你看看你,淋了一夜的雨,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总是把自己伤成这样,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易凌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踌躇了片刻,“他怎么样了?”
顾逸风耸耸肩道,“如果你问的是你师父,我可以告诉你,他被你气的不轻,如果你问的是七王爷,抱歉,楼主有令,恕不奉告。”
“咳咳……咳……”易凌瑶连咳带喘,喉中泛起浓重的血腥之气,“你能不能……咳……帮我解了身上的禁制……我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被关在这里。”
顾逸风赶紧蹙眉摆手,“楼主亲自下的禁制我哪里敢解!不过话说回来,你被音杀的气劲反噬,早已伤了心肺,若是强行运功,情况恐怕更糟,他禁了你的武功也是为你好,免得你自己没有分寸,又出去伤人伤己”。
听着他半是解释半是责备的话,易凌瑶心里凌乱非常,嘴上却仍是倔强,“不管师父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放弃报仇。”
“你和轩辕景的恩怨我不管,也不想跟你争辩谁是谁非,我今天来是给你把脉医病的,你这次的内伤若不早点医治,恐怕会落下病根。”顾逸风说着便去拉她的手腕,一脸无奈。
“我的伤自己清楚,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不用麻烦了。”易凌瑶抽出手背在身后,侧首看向别处,冷冷的拒绝。
顾逸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敛容盯了她半晌,突然转头向帐外道:“来人。”
两个身着黑衣的青年应声而入,二话不说便一左一右按住了她的臂膀,易凌瑶挣扎不过,只能怒视他道:“顾逸风,你什么意思?”
顾逸风理所当然道,“楼主此前交代,你若是不听话,就只能这样了。”
语落,他将四指搭在她的手腕之上细探,须臾之后,顾逸风深深的看她一眼,随即向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恭敬的告退,易凌瑶扭过头,不悦的冷声道:“你亦可以走了。”
“是喜脉啊。”顾逸风坐着没动,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平静的道出事实。
易凌瑶心头顿时一震,睁大了眼,蓦然间有些恍惚,唇角微微颤抖:“你……你再说一遍!”
“你有孕了,已经一月有余,”他看向她的眸,神色笃定,绝无半分玩笑之意。
易凌瑶不可置信的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怎么会这样,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要报仇的时候,上天竟然赐给了她一个孩子。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她突然惶恐的像个迷路的孩子,摇着头无助的轻喃。
顾逸风站起身,在她的肩头轻拍了下,劝道:“就算是为了孩子,日后你也要保重自己,不能再像以往那样固执任性了。”
易凌瑶低头沉思了许久,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恳切,“顾疯子,我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吗?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
“请你为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不行!”顾逸风毫不犹豫的呵斥出声,狐疑的看着她,“你不想让你师父知道?还是你为了继续报仇,连这个孩子也想舍弃?”
她急忙解释,“不是的,我的仇恨不会牵连到孩子,等我想好了,我会亲自告诉师父。”
“真的?”
“我保证。”易凌瑶极是认真的点头。
急雨终是停住,黑云散去,夜幕上疏淡的挂着几颗孤星,夜凉若水,宁谧如斯,丝丝凉意夹杂着青草的清香沁人肺腑。
帐外一阵骚乱,有将士来报,请顾逸风速去主帅营帐商讨军情,顾逸风对她仔细嘱咐了几句,大步离去。
还未来得及落座,轩辕睿便将来自帝都的密信扔给他,神色肃然道:“柳逐渊反了。”
顾逸风打开信笺,才发现实际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景德帝病危,已经滴水难进,药石难医,而轩辕睿和轩辕景都在外带兵御敌,柳逐渊趁机勾结谨灵国意欲造反,一夜之间叛军忽至城下,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大批的士兵,现在已经攻入帝都,形势危急。
军中副帅咬牙愤恨道:“柳逐渊这个老狐狸,竟然给我们玩声东击西的把戏,原来谨灵国侵略我国边境竟然是个幌子,最终目的竟是将我们的士兵引到边境,而他姓柳的趁京城兵弱之际谋朝篡位,王爷,我们落入了柳逐渊的圈套,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顾逸风眉峰一扬,似成竹在胸,“副帅大人莫急,虽说这柳逐渊老谋深算,但他终究不是咱们睿王爷的对手,帝都想乱,可没那么容易。”
那副帅焦躁的来回踱步,冷哼道:“顾大人此话说的轻巧,你一个随军御医,又怎会懂得作战之术,睿王爷现在和咱们在一起,分身乏术,又不能回京城与叛军交战,即便是现在拔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啊。”
众位将领纷纷附和,一时间叹气懊恼之声充斥着营帐。
轩辕睿道:“诸位莫急,且听我一言,柳逐渊虽然狡诈善谋,但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又岂是他胡乱撒野的地方。”
副将微愕,听出了轩辕睿的话外之音,“莫非王爷早有防备?”
顾逸风嗤道:“本王在出征之前,为防万一,在距离京城三十里的城郊暗伏了五万精锐,再加上宫里的三千侍卫,抵挡三五日不成问题,足够我们赶回去。”
听得此言,副将脸上显出狂喜之色,抱拳恭敬道,“王爷深谋远虑,未雨绸缪,实乃我陵奚之幸。”
轩辕睿目光如炬,挥手道,“现在传令下去,曹参将带着带两万兵力驻守边境,其余人随本王即日起班师回朝,讨伐逆贼!”
众将士如吃了定心丸般又有了斗志,齐声道:“是,属下领命!”
待众人退下后,顾逸风再也不顾那些虚礼,径直坐在檀木椅上,端起身侧的茶盏,仰头灌下一杯茶,挑了挑眉,试探道:“你不去看看她?”
轩辕睿原本低头查看地势图,听他这么一句,遂抬了眸,轩眉微拧,“让她冷静一下也好,这段时间,是本王太过纵容她了。”
顾逸风向前探了探身子,正色道:“你知道她的性子,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她和轩辕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还有正面相对的一天,这段恩怨,不是时间能化解的,易丫头不顾气劲反噬也要用音杀对付轩辕景,看来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她向来对自己心狠,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她的决绝,那一晚他何尝没有看透。他曾经以为把她留在身边,为她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就可以淡化她心里的仇恨,却没想到,她的执念太深太深。
轩辕睿叹道:“一面是她,一面是景弟,在我还没有想到万全之策,只能暂时封了她的武功,眼下父皇病重,柳相谋逆,她和景弟之间的恩怨,只能回去再言了。”
“可是……”,顾逸风看了看他微倦的颜,终是没再说下去。
易凌瑶求他隐瞒有孕之事,虽然觉得蹊跷,也隐隐猜到了她的意图,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是让他们自己说清吧,只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易丫头,也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执着。
顾逸风走出营帐,周身笼着寒凉,猛然打了个颤。他缓缓抬头,对着苍穹轻声喟叹,哎,明明是春天了,怎么感觉还那么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