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开始有黑云聚集,眼看快要下雨,易凌瑶手捧衣物,加快脚步向昭阳宫走去。行至御花园,正巧碰到一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行来,两人正面相对,易凌瑶侧了身子站到一旁,示意让她先行,哪曾想那女子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衣物,反而立在道路中间,傲慢道:“你是浣衣房的人。”
“是”。
“一个低等的浣衣宫女,见了本小姐竟然不知道下跪行礼,你好大的胆子。”
“凌瑶以前并未见过小姐,所以谈不上主仆之说,还请小姐让路。”
“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宫女,回主子的话竟然不用奴婢自称,看来我今天得教你什么叫规矩了。”
不想再与她纠缠,易凌瑶干脆道:“天马上就要下雨了,若是把皇上的衣物淋湿了,你我都担待不起,还请这位小姐不要为难凌瑶”。
阮碧菡双手叉腰,不依不饶道:“只要你向本小姐下跪行礼,若我满意,自会放你过去。”
易凌瑶不以为意,抬了眸与她对视,没有丝毫惧色:“阮小姐非后宫之人,亦非凌瑶的主子,凌瑶没有理由跪拜。”
“啪”阮碧菡气不过,伸手便是一掌。
易凌瑶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蛮不讲理,毫无准备便承了她这一掌,脚下一个踉跄,从台阶边缘踩空,顺着棱角分明的台阶滚了下去,手中的衣物随势抛飞,纷落在路边的青石板上。
右脚在着地时猛然承力,一阵剧痛袭来,整个身子似毫无支撑般的摔在台阶之下,无法抑制的痛意从脚踝处弥漫开来,她紧咬下唇倒吸了一口凉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无奈右脚已痛的没有知觉,刚撑起半个身子便又摔了下去。
阮碧菡一步步走下台阶,在易凌瑶身前停住,伸手指着她道:“哼,还真有些性子啊,我再问你一遍,到底跪不跪?!”
易凌瑶仰起头,嘴角浮起一抹嘲讽,“这个世上,能让凌瑶甘心跪拜的,唯天地、父母和师父,而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屈膝”。
阮碧菡顿觉自己失了面子,瞪大眼,连面目都有些狰狞,“本小姐告诉你,我的身份就是资格,一介浣衣婢女竟然敢如此跟我说话,本小姐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语落,阮碧菡伸手便要打,但手掌还未落下,便被人硬生生的止在了半空,她诧异的抬眸,却见轩辕睿正怒瞪着她,眉宇间似覆了寒霜。
“她说的对,你确实没有资格让她下跪。”
“皇……皇上。”她脸色猛然一变,嘴角抽了抽,瞬间变没了方才的泼辣气势。
“堂堂左相千金,竟然在御花园动粗,也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嗯?”轩辕睿淡淡的扫过她打人的手,脸上毫无表情,却让人无由的惧怕。
听出了他语中的不悦,想必方才对那婢女的打骂都落在他眼里,阮碧菡极是后悔在他面前如此失态,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皇上说的是,碧菡下次一定注意。”
轩辕睿启唇,铁青着脸吐出一个字,“滚”。
阮碧菡闻言,得意的甩了甩衣袖,向易凌瑶道:“听到没,皇上不跟你这个婢女计较,还不快滚。”
轩辕睿蹙眉,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朕说的是你。”
“皇上,这……”阮碧菡怔忡在原地,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脸上的表情几番转变,极为尴尬。
轩辕睿不耐烦的侧首看她,眼神锋利如刃,“难道还要朕说第二遍。”
阮碧菡彻底慌了,声音中已带了涩意,用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为什么,她不过一个浣衣宫女,皇上为了她,竟要赶我走。”
“既然你想知道,那朕今天就告诉你。”他不再压制怒意,斥道:“朕十几年来从未舍得掌掴的女人,今天竟然受了你的耳光,朕没有砍掉你这只手已经算莫大的恩典了!你还敢问朕为什么!”
他这么毫不掩饰的护着一个位分极低的宫女,身后的随侍皆是震惊不已,只有王公公仍神色如常,怜惜的看着易凌瑶,轻轻叹了口气。
阮碧菡只觉头顶轰的一声,脸色霎时变的苍白,嘴唇不自觉的颤抖,边摇头边道:“十年?什么十年?皇上,您方才说的碧菡听不懂。”
轩辕睿蹲下身,仔细查看易凌瑶高肿的脚踝,再也不看阮碧菡一眼,说出的话却如冰刃般冷绝,“你无需听懂,只要记住朕方才说的话,以后不要让朕在内宫看到你,否则,朕绝不轻饶。”
轩辕睿说完,在众人面前,直接将易凌瑶打横抱起,大步向昭阳宫走去。
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响,阮碧菡浑身一个哆嗦,脚下绵软无力,身体如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不顾颜面的瘫坐在地上,眸中清泪满溢,看着轩辕睿远去的背影,毫无顾忌的凄厉大哭,“皇上,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哪里比不上那个低贱的宫女,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阮小姐,杂家劝您还是回去吧,免的再惹皇上生气。”
她边哭边道:“那个低贱的宫女有哪里好,为什么皇上要如此垂青于她,竟然……”。
王公公看着这个可怜的女子,摇了摇头,“有些事情连杂家也说不清,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你还是赶紧出宫去吧。”
一听王公公要赶人,她赶忙伸手抓住王公公的衣袍下摆,央求道:“王公公,你替我求求皇上,碧菡不敢了,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欺负下人了。”
王公公换过身后的侍从将她拉开,不再理会她的乞求,疾步跟了上去。
行至昭阳宫,轩辕睿直接将人抱入内殿,小心放于龙床之上,转头吩咐宫娥去端热水前来。见皇上抱人进来,宫娥们早都吃惊的面面相觑,听到吩咐,急忙去取了热水和干净的巾布递了过来。
王公公上前恭敬道:“皇上,让奴才为凌瑶姑娘清理伤口吧。”
轩辕睿毫不犹豫道:“把巾布给朕,你下去吧。”
“是。”王公公行了礼,携着众人躬身退下。
屋外雷声渐小,唯闻雨滴打在花枝上的声音。
内殿中,只余两人。轩辕睿蹲下身亲自为她脱靴,而后轻柔的一寸寸为她擦去伤口上沾染的泥土,手指在脚踝处摩挲数下,骨节错位的部位已肿的老高。
“呃……疼……”易凌瑶吸了口凉气,想要把脚踝抽离,确又被他按下。
轩辕睿头也未抬,甫启唇,只飘出淡淡的两个字,“忍着”。
还未等她回答,轩辕睿便将她纤柔的脚掌包在掌心,猛然用力一推、一捏,便将错位的骨复了原位。
“……疼……”蓦然的疼痛让她双拳紧握,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冷汗,嘴唇已被她咬出了血,脸色惨白的让人心疼。
他重又把巾布润了水,慢慢的擦拭着她脚上的红肿,过了许久,被疼痛冲击的神志清醒了些,她虚弱的看向轩辕睿,启唇道:“今日,多谢皇上为凌瑶解围,天色不早了,凌瑶不打扰皇上就寝了。”
这样陌生而疏离的道谢让他怔住,脸色亦冷了下来。
他站起身,靠在床柱上,静静的凝视着她,没有答她的话,亦没有要扶她一把的意思。
易凌瑶只觉的身子极虚,右脚的疼痛虽然缓解了些,但依然不能着地,她叹了口气,有些为难的再次开口道:“能不能劳烦皇上派人将凌瑶送回浣衣房。”
他身形一动,双手按住她的肩将她压在身下。四目相对,彼此都能清楚的听到对方的呼吸。
“你就这么不想在朕的寝宫待着?”
“今天的事,就当凌瑶欠你一次,日后定会还了这恩典。”她总是这样,无论是什么,从来不愿意欠别人,以为还清了便不再有瓜葛。只是,他偏不让她如愿。
看着她固执而决然的清眸,他有意为难,“你觉朕会让你走?”
她清眸铮铮,“皇上难道要强人所难吗?”
他叹了口气,苦笑,“你以为朕要做什么?”
“我……”她一时语塞,他将她的担心挑明,这样一来,反倒显得是她小人之心了。
窗外暮色渐浓,雨声却不见停歇,隐约有夜风掠过树梢,簌簌作响。
他凝着她,这么近,这样暖,他的眸心似有星辰碎在其间,心里渐渐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无声无息。
过了许久,他终于起身,拉过锦被替她盖上,像在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这个样子,恐怕一时半会不能下床,今晚便宿在这,等脚伤恢复了再离开。”
她闻言,更是急着起身,却无耐脚根本使不上力,而他只是好整以暇的抱臂站在一旁,事不关己道:“你若是能自己走出这昭阳宫的门,明日朕便叫你师父。”
“你……”易凌瑶愣愣的椅在床边,有些诧异的抬眸看他。
从他的语气中,她竟然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陵奚国的九五之尊,万民敬仰的昱轩帝,竟然在跟一个浣衣房的宫女赌气,有意思么?!!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坐,一立,就这么僵持着。
时近三更,王安见屋内的灯烛迟迟未熄,遂在门外出言道:“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王安,你退下吧”。
门外的人犹豫了片刻道:“是,奴才告退。”
轩辕睿轻叹了口气,“朕今夜去偏殿歇着,若是有什么需要,门外有值夜的宫女,只需唤一声便可”。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远,易凌瑶侧身将头埋入锦被。
脚上的痛楚渐渐模糊,长睫终于抵不住困意重重合上,意识清浅,在淡淡的安神香中放柔了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