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驸马何戢有点诧异地看到原本深不可测的姬君漓陡然清冷如尘,变作了再不欲多言的模样。
其实任何一个人看到一个少女突然出现在自家楼顶上,都会觉得惊讶的,但是何戢没有。他只是蹙了修长的眉梢,一双眼顶着乐湮,紧跟着,他迎着铺了满地的月光走近,一直走到乐湮所在的檐下。
溯时把乐湮驮下去,继续变成凡鸟大小,然后一双贼溜溜的眼往紫花楝树底下的红衣男子望去,它老人家第一次觉得:主人穿红衣服真是风骚啊……
这心理活动……不知道是否为错觉,它感觉到小漓子那眸光陡然凌厉了一瞬,像是在瞪着它。
唔,好可怕!宝宝的手艺太好,做的主人太逼真,把宝宝自己吓到了!
虽然是面对着不速之客,何戢还是温文尔雅地躬身行礼,“小姑何人?”
乐湮盯着衣衫完好的姬君漓看了几眼,才长舒着气,最后她的一颗心终于定了下来,“我叫乐湮。驸马,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实在是有件物事想问驸马求得。”
“何物?”何戢的脾气真好,被人如此大喇喇登堂入室竟然丝毫不恼。
乐湮眯着一双狡黠的眼,却是没有先回答何戢的这个问题,她顺着树梢下一缕一缕莹白的月光走到姬君漓的面前,他的肤色在盈盈月光的映衬下宛如霰雪般无暇,头顶一树高照的紫花,葳蕤盛放在扶疏叶间,他红衣摇曳,眸光沉寒,一瞬不瞬地看着走近的乐湮。
此时,溯时大人终于找到了一棵树,它一头扎进了楝树的花中。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高涨的怒火,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间都奇异地平息了下来。
她学着刘楚玉的模样,勾住了他的下巴,只不过乐湮的身形太矮,她踮着脚很吃力,姬君漓一直淡淡地看着她这个动作,不言不语。
直到乐湮吊着一口气,学刘楚玉魅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跟我走?”
他冷冷地一勾唇,黝深的眼眸如不可见底的深潭,“不要。”
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乐湮气馁又失望,她把手迅捷地收回去,压抑着火气问:“为什么?你答应公主不是特别爽快的吗?为什么拒绝我?刘楚玉能给你的,我统统都能给!”
但是,没有等到姬君漓答话,身后的何戢走了过来,风姿施然,清隽的一张俊脸半隐半现地浸在墨色夜里,青雾之中,“小姑你要的‘物事’,是这个人?”
自然不是!
可是,在姬君漓听到“物事”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以至于,树上的溯时大人心中咯噔一声,突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姬君漓冷笑,“我大概连她要的‘物事’都不如。”
乐湮疑惑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他误会了!乐湮你快点解释啊,快跟他解释啊!
但是又有一个邪恶的声音:跟他解释什么,他又不是你的漓,你把他弄出来,不就是为了用他换取易魂珠的吗?
这两个声音交战起来,扭打作一团,乐湮一时苦恼地闭了闭眼,正听见何戢又问:“小姑还没说,要哪一样物事呢,若是这个人的话,那对不住,他是公主领进门的,我没有话语权。”说至此处,何戢又苦笑了几声。
乐湮无意识地触到了何戢的禁区,她凭借着女人成熟的第六感,敏锐地察觉到,原来这个何戢并非对刘楚玉无意,既然如此,在刘楚玉玩了一把有一把的男人之后,他还能保持如此冷静……委实可造之材,可造之材啊!
“其实……我也不是要他……”这话一说完,姬君漓的脸色在月光下突然暗沉无比!
但是乐湮,悲催的乐湮没有看见,她扳着自己手指,闷闷不乐地说道:“其实,我是想要你的易魂珠来着……虽然我知道此物珍贵异常,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很需要它……”
何戢的脸色在听到“易魂珠”三个字之时就已经变了变,他沉着声音,问道:“你要易魂珠做什么?这是我送给公主的聘礼!”
“我……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救!”乐湮突然竖起了一根手指,“麻烦你了,要是你不答应的话,就借给我一天!就一天,我保证,用完了我还给你!”
这时候,溯时在树梢上插了她一刀:帮主人聚魂,至少七天,我看你真借到了,要怎么收场!
乐湮的脸黑了黑,就在此时,身后又门“吱呀”推开的声音,几个人都是一怔,正是刘楚玉出门了,她披着一件紫堇色长披风,弱不禁风的身子宛如一缕娇柔袅袅的烟。
四个人面对面之际,难免有一点尴尬和微妙,这关系错综复杂,要是旁人看见了,一定理不清。刘楚玉走道下来,烟罗锦的长裙迤逦飘在地上,宛如一溪流云般轻薄,何戢在她过来的时候,却突然躬着身子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谨小慎微,甚至透着淡淡的,谦卑的疏远。
这种疏远让刘楚玉拧着眉,她心里多了一分恼怒与不甘。
“驸马,这是你请进来的客人?”她问的是乐湮。
何戢恭敬地垂眸道:“是。”
刘楚玉不再多言,事实上,她已达盛怒状态,却还是紧抿着自己的唇瓣,她走上去一把扯住的姬君漓衣袖,乐湮心中一惊,她挑衅地一眼望过来,“既然是驸马的人,留给驸马招待罢了,我来带走我的人!”
“不可以!”乐湮冲动地拦到了刘楚玉的面前,两臂平伸。
刘楚玉嫉恨地挑眉,“你想说什么?既然他自愿入了我的府,那便是我刘楚玉的男人!你想用什么理由将他带走?”
乐湮闻言一怔,她讷讷地回头看向何戢,何戢正躬身行礼的姿态,看着真是谦恭异常,他甚至像是没有一丝不满的。刘楚玉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不由分说,扯着姬君漓就要走。
眼看着小漓子就要被人轻薄了……
乐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劈手一把夺过姬君漓的红袂,转眼间,两个女人已经上了手,暗中较上了劲儿,刘楚玉身量高挑,手劲儿也大,但乐湮已经拉得额头冒汗了,小脸惨白惨白的,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只有被两个女人拉拉扯扯的姬君漓,脸色黑黪黪的,比夜色还要……黑的发亮。
最后,“嘶”一声,姬君漓身上,刘楚玉赐的那身猩红色的丝质衣袍,被扯烂了……
沿着丝线一直撕到了大臂,也就是说,姬君漓第一次,如此丢人的,把整只膀子都袒露在外了!
他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了,手上内劲暗吐,逼退了两个女人,他盛怒地厉声疾言:“矜持一点!”
把他当什么?卖色之人?刘楚玉倒也罢了,乐湮明明心里只有姬君漓,还是为了这么一张脸……她还不依不饶了,明明为了易魂珠就要把自己卖了,她这么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到底做给谁看?
总之,姬君漓很生气!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长得的这张脸!
树上的溯时大人,原本正捧着枝干在啄木的溯时大人,突然在这盛怒的一吼之下,“吧唧——”掉进了楝树下草丛里……
麻蛋,到底谁在这里铺了蒺藜?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