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八十七章(1 / 1)

杨平这一生, 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残废”,被甘卿扎得肺泡膨胀, 气成河豚,当场克服了对“万木春”的心理障碍。

他身如鬼魅似的欺到甘卿面前, 要打扁了她。

而与此同时,甘卿也向后飞掠, 她的脚步不像悄悄那么轻灵,似乎没怎么从地面上抬起来,拖着走,但每一步都刚好让过杨平撞过来的拳头和掌风, 像是多一分力气也不肯使。

轻浅的灰尘与落叶被她的脚步趟起,随风而动。

杨平袖子里突然冒出了一条伸缩棍,横扫甘卿胸口, 甘卿倏地往后一折, 起了球的破外套边角飞起,像一朵突然绽开的花,与此同时,喻兰川高尔夫球杆横空插/入, 正砸在那条伸缩棍上。

甘卿大喇喇地笑了一声:“我踩您哪条尾巴了,杨前辈?一上来就要把平原砸成盆地嘶!”

杨平双手把长棍往上一撬,把喻兰川逼退了几步, 喻兰川被甘卿灌了一耳朵口无遮拦,一时走神,手忙脚乱地踩了她一脚。

甘卿鞋尖都被他踩扁了, 单腿蹦了起来,高手风范荡然无存:“小喻爷你哪边的!”

喻兰川无暇理她,紧跟着变招。

寒江七诀原本是重剑的剑法,有点“大巧不工”的味道,与花花绿绿的小喻爷气质不合——这位帅哥原来在阳台练的时候都得对着镜子,剑法可以不到位,但是pose不能。

所以他的“寒江七诀”,一直是潇洒灵动有余,欠了那么几分剑法本真的意思。

然而此时,重量压手的高尔夫球杆限制了他的发挥,逼他删繁就简,而杨平是他生平罕见的高手,见招拆招的时候,他隐约触碰到了一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窥见了先贤在寒江伴雪垂钓,空旷而幽寂,自生机断绝处远眺流淌的光阴,心忽然静了。

其实每一家武学体系,都不是比划拳脚,流传几千年至今,各有各的一套想法,大抵都可以归于“天地山川、人事起伏”八个字,是师父传功时教的第一课。只不过第一课就像课本前言,看似是提纲挈领,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总是学着学着就被人遗忘。

追求比谁更厉害、比谁更能打,这都已经能算是“不忘初心”;更多的人追逐“排面”不算,连排面背后的势力利益也要一并揽进怀里。

抱着它们走火入魔,不死不休。

甘卿手指一弹,一把小刀片就冲杨平的脖子飞了过去,咽喉是要害,杨平凭本能躲了开去,小刀擦着他的前襟弹到了喻兰川的球杆上,喻兰川将那刀片轻轻一弹,刀片调转方向,重新被甘卿捏在手里。杨平双手架住球杆,不等重心站稳,要命的小刀就封住了他的走位,杨平大喝一声,才挥开她,闫皓又一棍扫他下盘。

这三个人都是且战且扰的打法,都知道自己和杨平的武力值有差距,谁也不跟他缠斗,过来沾一下就跑,换其他人上,既不让他走,也不与他正面交锋。杨平磨了磨牙,这几个小崽还真妄图拖住他,等警察赶到。

他手中短棍化成了一道虚影,打着旋地撞偏了喻兰川的球棍,与他错肩而过,随后短棍骤然伸长了几寸,精准地在闫皓手腕上一敲,闫皓手腕一阵发麻,武器脱了手。

甘卿却比他俩都机灵多了,根本不跟他对招,一触即走,翻飞的小刀片始终如影随形的拦着杨平的路,给那两位随时追上来的时间。

杨平将短棍往地上一戳,与她隔着一米站定,忽然冷笑了一声:“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万木春,现在连光明正大的和人正面动手都不敢了!”

甘卿不以为意地回答:“没办法,残了嘛。”

杨平的眼角跳了几下,余光扫见戒备地包围过来的闫皓和喻兰川,缓缓地说:“当年卫骁签生死状比武,是以一对多,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是知道要脸面的,如果他知道自己后辈儿孙从鹰狼变成豺狗,不知道作何感想。”

甘卿混成这样,早就没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心了,她连“神婆”都当得风生水起,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既不怕激将,也不要脸,根本不在乎:“那还能有什么感想,一代不如一代呗,您父亲的口头禅。”

杨平:“”

喻兰川每天被甘卿噎得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有机会旁观她刀锋向外,心里说不出的爽。

甘卿说:“您还有什么想人身攻击的,尽管张嘴。”

杨平双颊紧绷片刻,然后忽然笑了:“你们想拖到警察来,又能怎么样?”

喻兰川:“不怎么样,但你要是想像打我们一样袭警,下一波来得可能就是枪子了。”

“实话告诉你,就算他们抓了我,我想越狱也不是越不了,”杨平冷笑着说,“就算我老老实实地跟他们走,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我有什么罪名?打伤那个小丫头?是她持刀行凶在先,我只是捏断了她拿刀的手腕,都没要她的命,过分么?”

甘卿的眼神冷了下来。

“组织参加黑/社/会?我已经被逐出丐帮十八年啦,诸位,丐帮的事,找得着我吗?”杨平把伸缩短棍一竖,撂在臂弯里,“你们说我三十年前烧死了谁谁谁,十年八年前又打死了谁谁谁,真是血口喷人啊,有证据吗?”

悄悄强撑着站了起来,小哑女张开嘴,奋力地“啊”了一声。

杨平根本懒得给她正眼,他浑浊的视线锁定了甘卿:“死人骨头都烂成渣了,卫骁那三间半小破房早就变成草坪了,我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办,啊?你又能拿王九胜怎么办?”

甘卿:“果然是王九胜?”

“不然还能有谁?”杨平说,“当年我众叛亲离,丐帮这帮孙子一个个忙着舔老帮主的脚,捧他‘大公无私’,谁也不听我调配。除了行脚帮,还有谁能掘地三尺,挖出卫骁这条藏头露尾的蚯蚓?”

甘卿的手指尖来回摩挲着手中的刀刃。

杨平:“怎么样,是不是想杀王九胜?杀去吧,杀完你可就得隐姓埋名躲通缉令了。”

喻兰川:“这你就不用管了,你”

杨平朝甘卿举起短棍,指着她说:“不如你和我打个赌。”

甘卿撩起眼皮。

“让闲杂人等都走开,你也不要躲躲藏藏了,过来跟我分个高下,让我见识见识,‘庖丁解牛’的神技还在不在。输了,滚回去当你的缩头乌龟,这辈子再敢来找我麻烦,你师父下十八层地狱,剥皮抽筋,永世不得超生。”

甘卿:“我赢了你呢?”

杨平像是听见了什么天真烂漫的孩子话,忍俊不禁:“那我就自己向警察自首,并且保证绝不独自倒霉,一定帮你把王九胜拖进去当、垫、背。”

喻兰川一皱眉:“甘卿”

甘卿冲他一抬手。

喻兰川:“他只是想趁机脱身,智障才会上这种当!”

甘卿的目光钉在杨平身上,从兜里掏出缠手的布条,一圈一圈地绑在右手上。

喻兰川:“你要干什么?”

甘卿把外衣脱下来,递给瑟瑟发抖的悄悄:“我是智障。”

方才还在暗爽的喻兰川结结实实地吃了一颗现世报,他抬腿就要上前,忽然眼前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喻兰川倏地顿住脚步,缓缓地低下头——一枚小刀片当当正正地钉在了他皮鞋前端的沿条上!

“别捣乱,乖。”甘卿轻轻地说,“不然我还得分神对付你。”

杨平呲牙笑了起来,三对一的局面彻底回不来了,因为甘卿这样说了,她就真会跟同伴动手,而围剿杨平这样的高手,别说分神内斗,就算配合不当,都会被他轻易钻空子溜走,喻兰川他们只要还有理智,现在最优选择就只能是观战。

“胆子不小,你还真敢,”杨平说,“卫骁当年可是败在我手上的。”

“卫骁没有败在你手上,”甘卿一字一顿地说,“他是败在王九胜手上的,你只不过是受王九胜驱使,过去收了个尸——还有,上一个用你这种语气,说我‘胆子不小’的人是卫欢,尸骨早就被蛆舔完了。”

杨平双手握紧了拳,随着他双臂充血,嶙峋的皮下暴起的血管越发狰狞,远看,那双手有点发紫。他猝不及防间率先出手,这一次,甘卿没有左躲右闪,“嗡”的一下,刀刃和伸缩棍摩擦出了让人牙酸的动静。

闫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觉得那刀光就在他眼前闪过。

生在和平年代的观战者们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什么叫逼人的杀机——喻兰川和闫皓都跟甘卿动过手,知道她挺厉害,但大体来说,类似于同班上每次考试都拿“优秀”的同学的厉害。

喻兰川甚至一度觉得她就是个小花招比较多的“失足少女”。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的少女“失足”,是因为她在十七岁的时候手刃了卫欢。

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猫狗,是血债累累、穷凶极恶她的同门师兄。

甘卿没有跟他们认真过。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杨平和甘卿已经错身而过,杨平的短棍敲在了甘卿的肋骨上,与此同时,他不自然地一偏头——眼皮上被小刀划了一道细长的伤口,要不是他闭,这一刀是要落在眼球上的。

甘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上身略微晃了晃,因为感冒而透出几分血色的眼圈好像又红了几分,她没吭声。

她反应慢了。

她这些年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满脑子都是下班后的烤串,刀钝了,手也软了。喻兰川自以为把她从违法犯罪边缘往回拉,几次三番地跟着提心吊胆,其实没有必要真到那个关头,她也不一定下得去刀。

缠了布条的右手不抖了,却仍然没有抬起来的力气,像条假肢似的悬在她身上,挨了一滚的右肋火烧火燎的,内脏都跟着震了几下。

杨平缓缓地用拇指抹去眼皮上的血迹,舔了一下:“你是功夫都还给师父了吧?”

话音没落,刀锋已经落到了他颈侧,杨平猛地将伸缩棍往上一抬,格住她的刀片,那只惨白的左手却灵活得出乎意料,刀片迅速地从食指“游”到了小指,致命的刀锋凝成一线,兜过短棍,转向杨平的喉管,然而就在划破油皮的刹那,她突然觉出不对。

杨平的手掌从底下穿出来,手腕折成了一个人骨折不到的角度,一掌打向她胸口,手掌紫得发黑。

卫骁就是被这一掌打死的。

情急下,甘卿只来得及把右臂挡在身前,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她整个人被推出了将近十米,后背重重地撞在一根废弃的电线杆上,垂下来的右臂让喻兰川怀疑她断开的骨头戳破了皮肉!

身材比较单薄的人是最经不起撞击的,甘卿几乎眼前一黑,有那么一两秒,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耳畔轰鸣作响,随即又被剧痛强行拉回神智。

喻兰川扑了过去,闫皓双手握紧了他的棍子,紧张地瞪着杨平。

杨平看也不看他,居高临下地睨了甘卿一眼,他好整以暇地笑了。

“万木春,显赫一时,”他说,“有什么用呢?时过境迁,再回头看看,卫骁也好,后辈也好,都是浪得虚名啊亏我记挂了那么多年。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万木春一门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喻兰川一把揽过甘卿:“慢着,她输了,我可没说让你走!”

“小喻爷啊小喻爷,”杨平慢悠悠地把短棍往袖子里一收,摇头叹了口气,“你见过血吗?”

喻兰川无言以对。

“家猫,”杨平笑了一声,“就别在野外张牙舞爪了——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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