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女人抬头看着自己,只看了一眼,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见到唐格出来,翁雪的眼睛顿时开始蓄满水雾。
“格格……”她叫了一声,身后的男人低低咳嗽一下,她愣了愣,加上两个字,“格格……小姐。”
“翁雪姑娘。”她淡淡回应了一句。
管家迎上前来:“格小姐,这边走。”
她慢吞吞走下楼梯,便看见一个俊朗阳光的青年笑眯眯站在另一侧门口,手里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长条细细碎碎的线头。
这才是管家说的客人。崔答副官。
“你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哦。”他笑眯眯的看了唐格那可怜的手臂一眼,“好上那么一点。”
“崔副官。”唐格看他,“您看起来也很好。”
“我呀。还好。”他眼睛弯起来。
“不过呀,越城那些家伙可就不太好了。”他幸灾乐祸般说,“格小姐可不知道。啧啧……”
唐格一征。
“看来少帅什么也没跟你说呢。少帅可是大大替你出了气呢。唔,这么说吧。还记得里面有个药剂师吗?他向那个地痞头子兜售焕春丸。那个小猎手将药直接喂给了他。可是咱们这位爷,直接将他扔给了喂了药的人……”
一旁欲言又止的翁雪闻言,面色更白。
管家轻轻咳嗽一声。崔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
“啊,忘了,差点忘了正事。”他拍拍手掌,从另一侧的偏门走出来两个低着头的少女。一个长发的叫做小七,一个短发叫小白。
都是新从帝都拨过来的。
两个女孩子一静一动,长发娴雅,短发灵动,看起来颇为可爱。
“以后,她们会在这里照顾你。”他看了看时间,转头看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不早了,我还得赶禁飞时间——唔,小七,好好照顾格小姐。”
长头发的女孩子低头柔柔嗯了一声,避开了崔答趁机拍过去的手。崔答一怔,手在半空不自然放了下去,却也不恼。
他目光从小七身上趟过去,顺便打量了一下唐格:“咦,这裙子款式挺不错,很好看,很适合你。”
唐格茫然看了一下自己裙子,很普通啊,也很保守的款式,方便宽松,而且在一众裙衫中难得领口很高。
旁边的小七一看,不由一愣……这位格小姐裙子,貌似穿反了呢……背上的开线已经到了肩胛骨。
她和小白对视一眼,对这位爷的审美,果然数十年如一日……难以理解。两人默默低下了头。
崔答这厢交代完毕,转头看向大厅另一旁淡定安坐的男人,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腔调。
“我走了。你注意时间。答应我的那个特级代码记得发我私人通讯上。”明目张胆受贿办事的副官,再笑眯眯瞅了瞅沉默的总管,“蒋叔,谢你行个方便。”
总管嘴角微微抽~搐,带着送瘟神一样神情目送他。
能不方便吗?他直接开着飞行器将人带到了大门口,生生坏了门口一棵壁树,起码二十银币呢,要不然呢,还给塞回去么?
……*
崔答前脚出了门,整个大厅又陷入意料之中的沉默。
座位上的崔问矜持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格小姐,因为昨晚的一点误会,内眷一晚上没睡。”他转头看翁雪,声音带着怜惜,“赤足在风里吹了一夜,今天早上刚刚过来,就恳请我一定要来向格小姐道歉。所以,这便厚着脸皮请舍弟帮忙,上来叨扰了。”
唐格回答:“崔先生客气,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何来叨扰之说。”
这显然话中有话,带着不动声色的拒人千里,崔问诧异扬眉,随即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身畔的女子。
欲言又止的翁雪小退一步,年轻的脸上有一种迟滞的生气,再白~皙的脸庞也掩不住那一层憔悴和无助。说心里不介意是骗人的,一次两次被人捅刀子,但是看到她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想到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而她到底是救过自己,唐格心里又觉得可怜。
只是,再也无法将她视作朋友了。
一旦这样决定,心里便反而轻松起来,待翁雪那一句“抱歉”说出来,她也淡淡回复了一句没关系。
这件事说到这地步,其实也是很好的结果,虽然她冷淡态度,而他一眼便知她并不是那种背后计较之人。崔问很满意到此为止。
他站起来,客气向管家告辞。
管家也跟着松了口气,立刻预备送客。刚刚走了两步,通讯响起来,他便对崔问点了点头,折身去旁边视讯处接听。
翁雪跟在男人身后,慢慢一步一步走着。唐格见她仍是赤脚,白~皙的脚背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仍然泛着红,心里不由一叹。
真是,看不下去了。她转开头去。
眼看两人便要错开,翁雪忽然一顿,她很低很低喊了一声:“格格。”
“你帮帮我……求求你……”她突然一下子跪了下来,扑在她的身前,不顾四周众人的目光,轻声哭泣起来,唐格一下愣住了。
翁雪紧紧拽着她的衣摆,头靠在她腿上,一动也不动,她低低的嗓音带着特有的柔弱无助:“格格,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安碧成迫使我那样做的时候,我我脑子一团乱……我怎么会想要害你——”
她仰起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
唐格猛然被人这么一跪,心头一骇,想要退开,但裙子被她紧紧拽着,想要扶她起来,但是一只手哪里扶得动。
“你们快来帮忙啊!”她喊道。
两个小丫头如梦初醒一般上前去,一左一右想要将翁雪架开。
崔问皱了皱眉,看向地上的女人:“你这是做什么?”翁雪却不看他,只是望着唐格。
“格格,求你帮帮我……只要你向少帅求求情,他一定有办法救出霜儿的。”她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只要你肯帮忙……”
自家女人去求另外一个女人。崔问脸色有点僵,却也没有动。
“抱歉。”唐格垂下眼睛,“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
“少帅那样看重你,格格,只是举手之劳。你知道昨晚安碧成离开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他要我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价……格格,至少看在我们都曾在满玉坊的份上,帮帮我好吗?我求求你,只要你帮了我这次,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说的情真意切,仿佛下一刻就真的可以就此死去。
沉默良久,唐格缓缓蹲下,用一只手扳~开了她紧拽住的裙摆。
“真的,对不起。”
初冬的阳光透过外间照射~进来,明晃晃一片。女人的手缓缓垂下去,仿佛是失去生命的枯枝。
她的目光忽然变了,带着深邃而几乎难以察觉的哀伤和决绝。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什么你就不肯帮忙?如果霜儿死了,你就很高兴吗?是啊,我曾经对不起你,所以,你要这样报复我吗?如果真的恨我,你报复在我身上就可以啊……为什么要这样对霜儿……”
偷换概念和主体之后,整个事情轻易被放在了唐格身上,仿佛将她置身在见死不救的审判台上。
她也看着翁雪。
“你错了。见死不救的不是我。”她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女人,声音陡然冷起来,“你妹妹的事情,我也替她难过。但是,她的事情不是我能解决的——缘木求鱼,你这样胡闹只是耽误救她的时间。”
她看向旁边极度忍耐的崔问:“这位不是你的先生吗?为什么你不求求他?”
女人幽幽说:“我不能让先生为难。”
“……”唐格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我知道了。”过了好一会,翁雪慢慢站起来,身上的衣衫凌~乱,嘴唇苍白,“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反正霜儿不在了,我也……”她绝望地看向唐格。
那眼神太悲怅。她转过身,缓慢向旁边的崔问行礼:“对不起,让先生久等了。”带着歉意的,她抬起头对崔问微微一笑,笑容沉重,仿佛无声的冰棱。
唐格见此行此景不由心中恶寒,目光生寒,但一时恼极,竟忽然口舌打了结。
好在身旁伶牙俐齿的小白上前一步:“所以,姑娘不想为难崔先生,就来问难我家小姐吗?您口口声声在意您的妹妹,但是为什么就不肯为她求一求您的先生,崔先生看起来这样爱护您,还专程为了您的感受上了清顶,难道不会为了您的生死大事去活动活动……”她说到这里,突然噤声,转头偷偷看了一眼管家,管家仍然接通讯,并无约束她的迹象,所以她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自私的人,就连关心和眼泪都是自私的。只要不会影响你的现在地位和安稳,在此之外牺牲什么都无所谓是吧……”
“小白。”沉沉的声音从通讯处传来。
小白立即低头,悻悻瞅了翁雪一眼,重新退到唐格身旁。
管家这时候已暂停通讯走过来,继续恭敬的送客:“崔先生,招待不周。”
崔问面上带着一丝苦笑,转身看翁雪,她立刻规规矩矩走了过去,快到门口时,女人突然回过头来,阳光在她眼底印出盈盈的光,放空的眼睛里一片幽深,她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仿佛刚刚不过是一场华丽的偶戏,而现在,一切仿佛回到了身体最深处,她看了唐格一眼,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不起,格格。……小心安碧成。”
谨慎的管家站在门口的位置,待大门关上,这才看向两个小丫头:“带格小姐去更衣吧。”
小白看着自家小姐背后那一道深沟,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立刻又得了管家一记眼刀。
小白是家生子。她的母亲也是傅家的。她母亲是陪着傅婪母亲一起来的,后来在傅婪母亲怀上傅婪后也嫁了傅宅的禁卫,所念所想,只求能容纳女儿在傅家,小时候跟了傅婪混过两年,便跟帝都其他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颇有几分伶牙俐齿。
小七是珞忍和崔答某次出任务时候捡回来的,性子柔顺,善解人意。也是这回崔答特特从帝都老宅里面拣选送过来的。
待三人都上了楼。管家这才走过去继续接起通讯。
“是,少爷,以后不会再准备这样的裙衫了。”他想起刚刚女人背后露出的光洁的脊背和若隐若现的蝴蝶谷,不由冒出几滴冷汗。
“崔副官带着人过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是我的失职……是……是……”
通讯对面的人又问了什么,总管想了想,这才小心组织着措辞,“崔问动用了阳城一部分关系,但是还是没有结果。”
沙沙的电流声中,传来傅婪的声音:“呵呵,安碧成的嘴里,从来没有飞掉的鸭子。或许他本来并不是那么在意,但是崔问太着急了。”
总管不知道怎么接话。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傅婪顿了顿,有新的滋扰声,大约有新的情报进来,他快速收了线,“下次崔答来,别让他进门。”
管家不知想到什么,再次擦了擦汗:“是,少爷。”
因为翁雪的事情,唐格心头闷闷,这种闷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觉得拥堵,像一块块垒。
小七快速帮她准备一应物品,果真有人搭把手,一切方便很多。
小白的声音总是那么轻快,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她看起来很喜欢唐格,看了她的脸,又去看镜子:“啊,我总以为帝都里面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姐就是楚楚小姐呢。”她的脸圆圆的,像一个小小的白面馒头,搁在唐格身旁,意外将她衬托出几分喜气来。
唐格不喜欢小姐这个称呼,刮着她的鼻子纠正了好久,才终于换得一声“格格姐姐”。
一下顺耳多了。
有了小白,唐格顿时对帝都的事情多了很多了解。
联邦新建不过二十年,此前一只都处于分崩离析军阀割据状态,而即使是现在,有名正言顺的中央政府,但是各派势力彼此挟制,各为其主,内部斗争如同波涛深水,每次长老院开会的时候,各派势力为了各自利益几乎都是要赤膊上阵的。
因为武斗盛行,后来,议员们喝水的杯子都专门换成了纸质的,所有的保全更是不允许带入会场。
傅家比较特殊,军武世家,一家十之八~九都曾在战场历练,常常一个顶二十。
“听说,以前的执政官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呢。咱们少爷是最年轻的一个。”小白面带崇拜。
唐格不由自主声音一顿,哦了一声。
小白急了:“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啊?”
小七抿嘴偷笑。
唐格无奈:“那为什么啊。”
“因为那年选举的时候,少爷的亲军负责保全,没有选‘好’都不能回家。选啊选啊,选了足足一个星期,终于选‘好’了。”
唐格一窒:“昏君。”
“话可不能这样说呀,格格姐姐,你不知道,那些老头子一个个只会好啊好啊,什么事也不会做,什么人也管不了,要不是少爷,恐怕早就打起来了。”她忽闪忽闪着眼睛,“你不知道,每次一打仗,多可怕。大家都争着抢战利品,抢了回去,为了保存战斗力,没日没夜……”她说不下去了,看了眼旁边的小七,叹了口气。
“战利品?”
“就是各个城邦的女人呐。”小七说。
唐格莫名觉得烦躁。
小白跳跃的显然又想到别处去了:“这次少爷急匆匆出去,好像是西线又出了点事。”
能劳动傅婪星夜前往的,只怕不是一点事,至少也是个事故吧。
唐格想到昨晚的事情,知道他不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却听小白喃喃:“少爷总是这样动不动就亲自上阵,他又没有子嗣……老爷才一直这样着急上火吧……”
小七撞了撞她的胳膊。
小白猛然一顿,转头嘿嘿看唐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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