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宜绵生病(1 / 1)

种痘对满人来说是件一等一的大事了。满人从关外踏着铁蹄夺了汉人的锦绣江山,然一进中原,本来能享受荣华富贵不少勇士却被天花夺了性命。关外天寒地冻,从没发过这样的病,满人全无抵抗力,自然容易中招,若是不幸得了,十个中八个要丧命。不过,康熙推行了种痘之法后,情况便好了许多。王公贵族,稍稍富裕之家,在孩子还小时,都要安排种痘事宜。

四阿哥决定给两个孩子种痘之后,便十分重视,上报了内务府。内务府给四阿哥安排了一处宅子,只是四阿哥觉得不清净,在内城租了一处清净的高门大院,选了挨在一起的两间屋子给大阿哥和大格格用。若叫四阿哥说,最好是在别庄,一是环境清雅,二也是自己的地方更让人放心,只是别庄不方便太医过去询问案例,只能罢了。至于种痘的大夫,内务府安排的是朱纯嘏,四阿哥打听了此人资历,知道他专精种痘之道,还得了皇上嘉奖,倒是满意。他亲自拜访了朱纯嘏,听他说手中正好有十分难得的熟苗,更是喜出望外。

种痘种痘,关键所在便是所中之痘了,若是痘种好,种痘成功率便高。

四阿哥喜不自禁,拍了朱纯嘏肩膀道:“好,好,朱太医真是华佗扁鹊再生。”

朱纯嘏却犹犹豫豫道:“当不得四阿哥夸奖。此熟苗是我费尽心思选炼出来的,已用过几次,如今只能用于一人,另一人需用时苗。”熟苗是时苗反复多次选炼提取出来的,苗种传种愈久,人工选炼愈熟,降低了毒性,提高了免疫抗原性,种痘之时就会愈安全。

这是让他在两个孩子中间做个选择?弘晖是福晋嫡出,敏而好学,如今已八岁,再过几年就能帮着他挑起府中重任,自是重中之重,万事优先。大格格四阿哥也是心疼的,这孩子聪慧懂事,身体又弱,现在没得法子,只能以后多加补偿了。打定主意不过片刻时间,四阿哥拱着手对朱纯嘏道:“有劳朱太医在同僚中再打听一下,若是有熟苗,胤禛亲自过去求取。若是实在不得,便给小女安排时苗,还请朱太医做好周全准备。”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内,朱纯嘏道一声“多谢四阿哥体谅,奴才一定竭尽全力安排阿哥和格格种痘适宜”,便与四阿哥辞别。

两间专门用来种痘的屋子不朝阳,又用厚毡子挡住日光,隔出避光的暗室,桌椅床凳都是选了上好的,务必保证弘晖和大格格两个在这里住的舒服。在两屋之间的堂屋,设香摆案,专门用来供奉天仙娘娘、痘诊娘娘、痘儿格格、土地、城隍等各路神仙。四阿哥亲自瞧过之后,点头表示满意。

“不知四阿哥给府中大阿哥和大格格种痘的事情安排的如何?”李卫跟四阿哥寒暄道。

四阿哥心情不错,拱着手对李卫道:“还算顺利。多谢李兄慷慨借屋,感激不尽。”

“四阿哥客气了,若是以后我生了孩子,种痘时还请四阿哥帮忙联络一下太医。”李卫开玩笑道。他如今尚未成亲,孩子就更远了,说出来不过是为了跟四阿哥更显亲近。

四阿哥却认真道:“李兄放心,到时我一定尽力安排。”熟苗不可得,若是李卫与他交好,时苗确是能帮他弄到的。

李卫不知这里头轻重,倒是不把四阿哥的承诺放在心上。

不仅四阿哥,那拉氏也在做准备。四阿哥从李氏那里听了主意,第二日就将种痘的事跟那拉氏说了,那拉氏心中也挂念着这事,只是也跟四阿哥抱着一样的心思,总想孩子再长大点身体结实了再种痘。只是弘晖八岁了,再不种便实在是晚了,四阿哥一提,那拉氏就笑着应了。

种痘是天大的事,那拉氏恨不得亲自过去照料弘晖,只是想来四阿哥不会同意的,她只好沉下心安排妥帖的人。弘晖身边伺候的两个大太监自是跟着,只是他们到底粗糙,福晋便让红杏去请了章嬷嬷过来。

“大阿哥马上便要去种痘,我心中不放心,不知章嬷嬷可愿代我去照顾大阿哥?”那拉氏柔着声问道。

章嬷嬷没有一丝犹豫便道:“自是愿意。奴婢也是看着大阿哥长大的,小主子也敬着奴才,奴才心中比对自己孙子还关爱大阿哥。福晋放心,奴婢一定将大阿哥平平安安带回来。”

“对你我还不放心?大格格到时也要一起种痘,他们姐弟两个平日还算亲近,只是种痘是大事,一点儿疏忽都不行,留些心不让大格格过来找大阿哥,免得他们姐弟互相妨碍。”那拉氏又道。

这是怕侧福晋那里使坏?种痘时孩子身体弱,确实容易中招,章嬷嬷连忙道:“奴婢省得,福晋放心。”

看章嬷嬷懂了,那拉氏才笑道:“你是再妥帖不过的了。我就将大阿哥全权交给你了。”

之后,那拉氏吩咐厨房多给弘晖炖滋补的汤,虽然种痘还要到秋天,但是现在调养到时不就更健壮?不仅弘晖,大格格那里福晋也没落下,让人照着弘晖的膳食每日送过去。

“扔了吧。”李氏淡淡道。

春儿立刻将福晋让人端来的汤汤水水装进瓷翁里让人倒了。

倒东西的太监闻着老鸭汤的浓香,吸了吸口水,谄笑着对春儿道:“春儿姐姐,这都是好东西,奴才能不能自己吃了?”

春儿瞥了他一眼,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只是轻飘飘道:“处理干净了。”

那太监机灵,知道这是默许了,立刻板正着脸恭敬道:“请姑姑放心,奴才一定处理干净了。”回去之后,那太监偷着将一翁老鸭汤全吃进肚子,连骨头都嚼碎了埋在地里,可不是处理得干干净净?

宜绵忧愁地看着窗外的大雨,六月的雷阵雨,看起来真是吓死人,拳头大的雨点砸下来,将她没来得及收拾进屋子的盆栽砸的恹恹哒哒的,芍药更是被雨砸下枝头,凋零在土里。

“这雨可真大。不过下了之后天气凉爽。”秋蝶一边关窗子一边道。

“秋天也不远了。”宜绵叹气。

“秋天到了还不好?格格不是怕热吗,秋天了就不会热了。”秋蝶问道。

秋天到了,大阿哥和大格格便要去种痘了。宜绵对历史不了解,但是她将自己知晓的那么一丁点儿东西结合着现实,做出来个很可怕的猜测,大阿哥这次种痘只怕凶多吉少。若是大阿哥活着,乾隆从四阿哥手里接过皇位,如何能绕过他?他是嫡子,立为太子名正言顺。可是雍正一朝并没有废太子的事情,只有康熙做过两废太子的奇葩举动。大阿哥应该是没活到四阿哥登基,听说他身体也不是太差,若是殇了,只怕最有可能便是这次种痘的时候。

宜绵不敢深想,只是沉默地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默默祈祷如今一切维持原样,不要改变。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福晋地位稳固,但是又有侧福晋掣肘,对她们这些小格格客气又拉拢。侧福晋有福晋压制着,对这些格格瞧不上眼,也没有那么多心力。如果福晋空有头衔而无子嗣,倒要对有宠有子的侧福晋退让,而侧福晋目光也会从福晋身上转到她们这样年轻而且可能生育子嗣的格格们这里。

宜绵很想福晋对大阿哥种痘之事多加小心,只是她所担忧的不过是自己的猜测,没个真凭实据,没得因为没影儿的猜测扰乱别人心思,更主要的是,若是大阿哥真出了事情,福晋到时候不会感激她,而是怀疑,她为什么会知道了,悲痛之下倒要拿了她审问。只是不说,就这样眼睁睁看了一个孩子丧命?总是让人心中不忍。

这事不知真又不知假,说不得,又放不下,搅得人心神不宁,宜绵便在轰隆隆的夏雨里病倒了,一开始头痛发热,喝了几幅药却不见好,躺在床上都爬不起,脸色白得不见血色,人也有气无力,实在吓人,芍药园里的丫鬟和太监,都提着心,生怕宜绵一下子就过去了。

秋月担忧对秋蝶道:“格格喝了好几幅药,病情却反反复复,昨晚上又梦靥了,早上醒来头烫得厉害,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叫马全去外院求求四阿哥过来看看格格,说不得格格心情好了,身子也好得快些。”

秋蝶脸上都是忧色,但是还是摇摇头,道:“不要轻举妄动。府上规矩严,除了福晋和侧福晋,再没有人敢去外院传消息。你好好照顾格格,我待会儿去求福晋请个太医给格格瞧瞧。”

秋蝶去了正院,秋月床头伺候着,看宜绵脸上发愣,没什么精神,心里头担忧,脸上却打起精神,语气活泼道:“格格病得可不是好时机,这几日雨大,将荷花都打残了,倒是将荷塘里藏着的肥鱼都打出了水面,好家伙,看着好大一只,成群结队往水面跳,格格可是错过了那好玩的场面。奴婢听刘大姑说这是雨将水打浑了,底下不好呼吸,雨跳到水面透气来了。管着荷花池的太监看鱼太多,怕咬多了莲藕,特意让人下了网捞了一批上来送到膳房。马全机灵,淘换了些过来,如今正用水缸养着,等格格大好了,便可吃鲜鱼了。”

宜绵虽然没精神,但看秋月一片心思哄她,也不忍她失望,凑趣道:“不如现在便让刘大姑做个鲜鱼汤吧。”

鱼解药性,宜绵喝着药,不能吃鱼,秋月犹豫了下,想着还是格格精神好了最重要,“格格稍等,奴婢这就去跟刘大姑说。”

秋月走后,宜绵觉得浑身都没力气,人也昏昏沉沉的,索性让瑞香将她扶下去,躺在床上闭着眼睡觉。

正院里,秋蝶怕福晋不应,先去找了一贯对芍药院不错的章嬷嬷,想让她帮忙一起跟福晋求情。

“耿格格身子可好些了?”章嬷嬷关切问道。

“多谢嬷嬷关心,我们格格前日还好,昨晚上又发烧了,约莫是王大夫的药不大好使了。”秋蝶道。

章嬷嬷听了,到觉得耿格格这场病来的稀奇,酷暑里没病,倒是天气清爽了一下便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十天多,大夫瞧了好多次了都没好,莫不是中毒了?这话不好说出口,章嬷嬷只道:“那王大夫也是府里用惯的,医术很是要得,只是想必对风寒不甚拿手,不如禀报了福晋,再换个大夫?”

“寻常大夫,只怕也开不出好方子,若是能得太医看一眼,格格的病只怕很快就会好了。”秋蝶说完,期盼地看了章嬷嬷。

若是福晋不好了,跟内务府禀报一声,自会安排太医过来瞧病,只是皇子府上的格格,确实没有看太医的资格,但是也不是请不来太医,等晚上太医下了衙,拿了府上的名帖去拜访,太医看了四阿哥的面子,肯定会跑一趟。只是,这样违制的事,福晋怕是不会做,尤其最近她的心思都在大阿哥种痘的事上,一点儿不想分神操持别的。

章嬷嬷自认能猜到福晋心思,当然不想揽上这事,便笑道:“你想的不差,若是四阿哥能为耿格格请个太医,倒是再好不过的。我这里还有事,不能陪你了。”

秋蝶忧着心跟章嬷嬷道别,到底不死心,求见了福晋,将请太医的事说了。

弘晖种痘便劳烦了朱太医和另一个太医,要一日三回的看案例,那拉氏已经将这两个太医打点了,若是为了宜绵的事,又跟别的太医联系,叫别人知道四阿哥府上拜访这个多个太医,还当四阿哥府要勾连太医院。那拉氏觉得影响不好,不仅拒了秋蝶,还打消她去请四阿哥的主意。

“格格请太医瞧病,你倒是说的出口?亏你还是耿格格的大丫鬟,说这样越矩的话,可是给耿格格招来轻狂的名声。”那拉氏严厉道。

秋蝶连忙跪下,“请福晋饶恕,奴婢知错了。”

“你关心耿格格的病情,我也不怪罪,只是若是再这样没分寸,别怪我治罪了。我会派人去找个好大夫,你先回去吧。”那拉氏淡淡道,说完便挥手让秋蝶出去。

秋蝶心情沉重回了屋,到了院子里忍不住抹了眼泪,平日里多客气,真要求个事,这样不顾情面,真叫人寒心。怕叫格格看见伤心,秋蝶连忙将泪擦了,装了笑样子跟宜绵道:“奴婢去福晋那里,福晋说待会儿去请个好大夫过来,格格再喝两贴药,身子便大好了。”

宜绵瞧了秋蝶红红的眼眶,知道她刚哭过了。刚秋月和瑞香两个以为她睡了,低声说秋蝶去求福晋请太医的事,如今看来,只怕是福晋拒绝了。

宜绵突然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气,她提了声问秋蝶,“请了好大夫你哭个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不许瞒我,一五一十交代了。”

秋蝶想了想,总是该让格格知道哪些人不可靠,便将章嬷嬷和福晋说的都跟宜绵学了。

她病得快死了,四阿哥已经十多天不来后院,瞧都没瞧见人影,福晋、侧福晋都只打发个人过来看看她,钮钴禄氏、武氏两个倒是亲自过来,嘴里说着关切的话,只怕盼望她早死了了事。宜绵突然觉得好可悲,她若是这一病直接去了,只怕连个棺材都没有就发葬了。她自以为的四阿哥的宠爱,她在府里的舒适日子,原来都只是镜花水月,一个浪头过来就化成了泡影。她对福晋和大阿哥说不出口的担忧和愧疚,对侧福晋直面对上的畏惧,现在想来都是个笑话。她得好好活着,不管要面对什么,不管要抛弃什么。

心里的杂念没了,宜绵的精神也一天天好了起来,终于在秋天大雁成群结队略过四阿哥府上空的时候,她又好了。

芙蓉院中,核桃对钮钴禄氏道:“耿格格病了十多天,奴婢还以为她是怎么了,不想现在又好了。格格可是要去瞧瞧?”

好了?真是可惜了。钮钴禄氏心中想着,嘴上露出笑,“自然要过去贺贺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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