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钮钴禄氏格格生了。”瑞香道。
宜绵满脸惊讶,“这么快?不是刚才来说进产房吗?”
“只怕是孩子小,才生的这样顺。”瑞香猜测道。
宜绵又问道:“是个阿哥还是格格?”
“是个阿哥。”
看来她这只蝴蝶没将弘历煽走,宜绵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好像更多的是无所谓,只要她的宝宝健康就好,皇位什么的,她并不觊觎。
宜绵道:“不知钮钴禄是不是睡着了,若是醒了,去看看她。”
瑞香劝道:“格格不如过两日再去,这时候产房脏乱。”
“那也好。”
过得三日,是一个阴天,宜绵去了“天地一家春”。她如今七个月的肚子,从杏花村走到那里只怕要一个多时辰,沿路还要准备着补充体力的糕点。
秋蝶看宜绵走得喘气,劝道:“格格,不如您在这里稍等,我去找个轿子让人抬着您走。”
宜绵道:“你格格我没那么娇贵,再者,多走走也不算坏事。”主要是一路过桥过山,她怕抬轿子的人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她摔下轿子,就坏事了。
秋蝶不知道准妈妈这点被害妄想症,索性拿了一块布在地上铺了,让宜绵坐着歇息,“钮钴禄格格那里也不等着格格,格格就当出来游玩的,一路歇息着。”
可是宜绵看着秋蝶囧囧道:“我想如厕。”孩子压迫了子宫,她一天要小便十几回,即便一路喝得水少,她也憋不住了。
秋蝶一脸的镇定,“马上便到茹古涵今了,格格忍耐片刻,奴婢前去找找如厕之处。”
等放了水,休整了一盏茶时候,总算一气儿到了地方。九州清晏是圆明园的主体建筑,有圆明园、奉三无私、九州清晏三大殿,是园中举行宴会、典礼之处,容不得她个小格格去参观了。宜绵被太监直接带路到“天地一家春”。因这里本来的打算便是给后院女人住的,便有重重幢幢的小院,又遍植了花木,没什么不好,住进来说不得还很舒服,但是总有种被圈养的感觉,宜绵扫了一眼,不免庆幸自己选择杏花村的决定。
被引进产房,宜绵一个人进去了,秋蝶瑞香都留在了外头。
宜绵这样有诚意地过来了,她只以为钮钴禄氏不会领情的,只是钮钴禄氏比她以为的要热情三分,见她露了笑,客气道:“耿姐姐有心了,只是我衣衫不整,污了耿姐姐的眼。”
“钮钴禄妹妹客气了,生产的妇人自然是修养重要,仪貌一时顾不得也是正常。”宜绵也客套道。其实钮钴禄氏也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梳了头,净了面,衣裳也整洁,只是未戴首饰未添妆。
钮钴禄氏道:“多谢耿姐姐体谅。起不得身,只能这般躺着,只觉得浑身都是汗,难得耿姐姐不嫌弃。”
宜绵笑道:“我可不敢嫌弃,只怕到时候我还比不得你呢。听说钮钴禄妹妹生产甚是顺利,一点儿没遭罪,真让人好生羡慕。不知四阿哥在哪,可是睡着了?”
提到孩子,钮钴禄氏脸上笑容更真挚了:“奶嬷嬷刚喂了奶,只怕这会是睡着了。我让奶嬷嬷抱过来给耿姐姐瞧瞧?”
宜绵连忙摆手,“可别折腾他了,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又说了几句,宜绵便起身告辞。钮钴禄氏也未挽留,只客气道:“不能起身相送,还请耿姐姐见谅。”
“钮钴禄妹妹客气了,你躺着便是,以后我再来看你,顺顺瞧瞧四阿哥。”
这时候是午膳的时候,只是钮钴禄氏没留饭,宜绵也不饿,便绕着九州清晏走了一圈。“天地一家春”是东路建筑,中路是三大殿,她进不得,再往西,是乐安和,设计上是给园子主人住的,但是四阿哥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为了监工方便,住在月天云居。
宜绵正看着高翘的屋檐以及屋顶上的雕梁画栋,却见几个小太监簇拥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走来。这大概是弘时?
弘时走上前道,“给耿额娘请安。”
宜绵偏过身子,“三阿哥多礼了。不知三阿哥要去何处?”
“用午膳。”弘时回道,眼睛打量了宜绵的大肚子,歪着嘴角露出一抹笑,宜绵看了心中一慌,只觉得那笑很是有些不怀好意。
“不打扰三阿哥用膳。”宜绵说完,便走了。虽然被小孩子吓走有些丢脸,可是这是四阿哥硕果仅存的宝贝之一,她得罪不起,只能远远避着。
弘时用阴沉的目光送了宜绵离开,然后转过头对身边的太监赵钱道:“阿玛什么时候过来看我?”
赵钱低了头道:“奴才不知。主子定是一得空便来看阿哥的。”
“哼,只怕是要去看刚出生的那个孽种吧。”弘时愤愤道。
赵钱吓得跪倒在地上,“我的阿哥啊,这样的话可说不得,若是让主子听了,可是要训人的。”
弘时握了拳头,都是这些碍事的小孽种,阿玛不止他一个儿子,自然舍得训他。
走出一段路,秋蝶便道:“这三阿哥年纪小,看着却阴森森的,可真吓人。以后小阿哥出生了,得离他远些。”
瑞香:“他是亲眼见了二阿哥被害的,只怕心里受了刺激,性情上有些影响。你说的对,小阿哥以后得离他远些。”
宜绵却担忧道:“只怕他们兄弟们是要在一起读书的,不是想远就能远的。”若是个男孩,肯定是要跟弘时直面对上的,若是个女孩儿,倒是好些,她就可以护在怀里。
秋蝶怕宜绵忧虑过深,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赶忙换了话题:“等小阿哥启蒙,还有个四五年,到时候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格格肚子可饿了?这出来一趟,得好几个时辰,又没得吃饭的地方,可真是折腾。”
宜绵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道:“我一路没停过口,倒是你们,若是饿了,也拿些糕点吃。”
秋蝶和瑞香立刻连连摇头,宜绵看了乐得不行,她嗜酸的胃口一直保留着,便是糕点,对常人来说也酸得掉牙。
等到了杏花村,喜嬷嬷早准备了营养汤,宜绵咕噜噜喝了一大碗,又就着爽口的凉菜吃了两个大馍馍,才感觉肚子皮好受了,又觉浑身腻腻的,只得洗了澡换了衣裳。秋蝶和瑞香两个也是大吃大喝一顿,然后洗澡换衣裳。
出去一趟就是大半天的行程显然不适合孕妇,宜绵也不想着再出去了,就呆在杏花村,反正这里大,还可以种花种草,一点儿不枯燥。
越到后期,孩子在肚子里越不耐烦了,就像鱼儿一样,每天都要打好几个挺,而且晚上尤其活跃,一动弹就是手脚屁.股一起动,恨不得要将她肚皮撑开。
睡到半夜,又被小家伙给弄醒了,宜绵轻轻拍拍肚皮,“你可真着急,还有一个月才到时间呢。在额娘肚子里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穿不愁,出来了不听话小屁屁得挨揍呢。”
隔着肚皮交流了几句,孩子倒是被安抚住了,可是宜绵却睡不着了,只能闭着眼数羊。数到五百之后,还没睡着,到睡着,她都没记住自己数了多少只。
喜嬷嬷道:“我看格格睡觉,喜欢往左边侧着,只怕会压着孩子,何不如正躺着?”
这个宜绵却知道,孕妇的正确睡姿是左侧睡,她跟喜嬷嬷解释,“正躺着压了我的肺,呼吸不畅,血流也不畅,对孩子不好。”
喜嬷嬷给人养胎,自己却未生过孩子,经验都是东拼西凑的,并未亲自体验,而且每个妇人怀胎时情况也不同,所以她对宜绵说的话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道:“若压着左边的肚皮,也是不好的。”
“这个却好办。”宜绵轻笑道,然后招来手巧的玉兰来缝一对孕妇抱枕,里面放着软绵绵的棉花,一个垫着腰,一个托了肚子。
有了孕妇抱枕,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乖巧了许多,在她睡前动弹几下,跟她玩耍一番,她睡着之后,就再没大的动静。想来之前怕是压着他的手或脚了,小家伙不舒服,才将四肢拱起来,免得被粗心额娘压坏了。
因为解决了睡觉问题,瘦了一点点的宜绵又胖了。这样胖,肚子自然非常得有规模,四阿哥瞧了,总有些胆战心惊,李氏怀胎他也是见到的,却未有耿氏这般夸张,只怕生产之时颇为费力。
看宜绵在他一愣神见又吃了一碗米饭,还用手又抓了一个馍馍,四阿哥终忍不住,道:“大晚上,若是吃多了不好消化,不如明日再吃?”
宜绵拿着馍馍可怜巴巴道:“不吃我就会饿。”那水光闪闪的眼睛似乎就在说“你不让我我就哭哦”。
四阿哥无奈道:“算了,你吃吧。”
吃过之后,果然肚皮都点撑,宜绵便拉了四阿哥散步。金黄的夕阳撒下,倦鸟低飞着回巢,气氛这样温柔,四阿哥也难得话唠,跟宜绵说着开春之后的开荒计划,“明年这一片除了青菜、辣椒等,再不种不实用的菊花、兰花,倒是小麦、红薯、油菜等作物可种些。”
这地不大,当个菜园子、花园子多好,种什么经济作物,若要收成得忙活一年,不过四阿哥的地他做主,宜绵也不反驳,只随口附和道:“爷高兴便是。左右种地不过图个乐子。”
四阿哥严肃道:“种地便是种地,如何是图乐子?凡事须得认真。”
宜绵呆呆地点头。
四阿哥看她并不受教,正想再教育两句,却见宜绵张了嘴发愣,忙问,“怎么了?”
宜绵抬起她的手给四阿哥看,囧囧道:“好像要生了。”
四阿哥不识得她手上的羊水,也没空分辨这是什么,听说要生了,立刻抱起宜绵往院子里走,又大喊苏培盛,“去请接生嬷嬷。”
四阿哥快跑一路将宜绵抱到产房,放在床上躺着,等他要离开时,宜绵却拉着他手不让他走,“爷,我肚子好痛,我好怕。”
四阿哥回握宜绵的手,摸摸她的额头,轻声道:“怕什么?我在外面看着。”
“我怕再见不到爷了。”宜绵哭道。她肚子真的好痛,似乎有人用大棒子搅动她的五脏六腑。
“别说傻话。”
痛得死去活来,宜绵受不住,大哭道:“呜呜,爷,就算我去了,你也得记着我几年。”
这话很是不吉利,四阿哥听着直皱眉头。
“爷,别皱眉,胤禛,记着我。”因为痛得有些神智失常,宜绵大喊大叫,至于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甚清楚。
接生嬷嬷看了四阿哥,又看了宜绵,不知道如何行事。四阿哥那么大一个人杵在这,挡了她们做事。
四阿哥也知道自己不好一直呆着,从宜绵手中拉出自己的手,说了一句“别担心”就出了产房。他出去了,接生嬷嬷也各自忙活了,有人将帘子拉了挡住外面的视线,有人将生产的工具一一拿出来摆着,有人嘱咐厨房烧热水,有人将宜绵下身衣服脱了检查情况,给她嘴里塞软塞,并轻声细语劝道:“只开了两个宫口,格格莫要大喊大叫,真等要生了,只怕使不上力气。”
说完,这嬷嬷用力气按了按宜绵的肚子,心中微沉,孩子不小,只怕要难产。她在园子里呆了许久,知道这位受宠,大人小孩稍有不好她们都得不到好,又认真劝解宜绵,“耿格格,孩子不小,只怕要生些时候,您惜些力气。”
宜绵听了也知道事情严重,努力从剧痛中找出自己的理智,大喘着气道:“让喜嬷嬷给我煮点儿鸡汤补补力气。”
几个嬷嬷对看一眼,都点点头,一个嬷嬷出去要鸡汤,其余人继续做准备,怕到时候要用剪刀,她们用热水将剪刀仔细烫了,又让外头准备好止血的药膏棉布,便是能生下来,也要预防着产后大出血。
外头四阿哥吩咐苏培盛,“去请太医来。”嬷嬷们听了心里有些底了。若是情况真不好了,让太医拿主意,她们也少担些干系。
一整个晚上,产房的门都未打开,时断时续的喊叫声和着外面呼啸的狂风,四阿哥一直未离开,苏培盛劝了一次,被四阿哥赏了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不敢再劝,吩咐人取来了最保暖的狐皮大裘以及三层底夹了厚厚羊毛的牛皮靴。
四阿哥换上这臃肿的靴子,不由想起宜绵送这靴子说的话,“爷,您别嫌弃它笨拙,可这是好靴子,防水防潮不说,还保暖,你看这鞋底和四周足足一寸的羊羔毛,便是下再大的雪都冻不着。”
天光微亮,产房四角却仍然点着粗壮的蜡烛,将床上宜绵惨白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几个嬷嬷面色疲惫,心里沉到谷底,催产药也喝了,太医也瞧了,孩子仍没生出来,而耿格格却气若游丝,闭着眼似乎是睡去了。嬷嬷们看了一眼,并不打扰。天色大亮了,产房里渐渐又有动静,只是喊叫的声音,却听得那样微弱。秋蝶和瑞香两个呆愣愣看着产房,不发一言。
又是一个焦急的白天,仍然没有听到哭声,四阿哥一直未离开,只用了一个馍馍喝了一碗水。秋蝶和瑞香两个更是滴水未进。等日头又落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嬷嬷们已经不敢出去了。她们看着宜绵眼神熹微,知道她只怕力气不多了,若是现在剪开宫口,或许能安然生下孩子,只是宫口一剪,必是大出血,而耿格格又虚弱,只怕熬不过这关。若是不剪宫口,便只能指望着耿格格睡上一觉恢复些力气,只是孩子在肚子里憋得久,就怕有个三长两短。
嬷嬷们相互推搡,最后一个年级小些的被推了出去,她战战兢兢站在四阿哥面前,颤着声问道,“请问阿哥,耿格格难产,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