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静又不失灵秀的伊犁河畔,利切希尔城皎然屹立在护城河中央。城市内部的城墙错落而遍布因战争产生的千疮百孔,在十几年后,当人们愿意抛弃战争来获取和平时,城墙的外面用大理石包裹起来,严峻、坚固,有如苍茫大地上诞生的纯白美眷,只在内部,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其间残留的战争的影子,如同白色白色幕布上的一个灰色污点。
集市一如往常喧闹不断,人群络绎不绝,士兵列队行走途中,带来凛凛压抑之感。人们的视线如同编织在空气中的蛛网,黏着了屡屡的疑惑和值得考究的学问,在这些身着铠甲、满头大汗的男人的脸上,则蒙上了一层了断不了的阴云。
阿里克斯曼站在宫殿的屋顶之上,顺着窗台俯瞰下去,人们呼出的热气让城市变得如同蒸笼一般,纵横交错的光影让他分不清那些面目是怎样的面目,而它们又是喜是悲。熙熙攘攘纵是一件好事,却让他心中堵塞,关于这件事的心情也更加沉重。在他看来,好像一切熙攘都会在今天结束一样,他凝神光顾着城池的远方,与森林交接的,最近总是有那么一抹沉甸甸的灰红。
第二天一大早,闹市区的地面都被清理干净,也早早吃过早饭,在此静候——或者说观赏——各国使臣到来。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各位国王总算是放弃了指派大使的打算,一辆接一辆布满华彩、风格各异的马车从中心城区驶过,城民们在士兵的阻拦中极力想要窥视那马车内部究竟隐藏了什么东西。
太阳一出,宫廷中所有人除了部分守卫就都忙碌了起来。大家分别将全国上下所产的特色食物从各个储藏室拿出来,清洗干净并摆上餐桌。这段过程要花费他们一个上午的时间,至于宴会场的布置,在三日前就已经开始。花园绿墙休整的如同磨光的绿色翡翠、地上的岩石地板擦洗的可以看清花纹、环形的石桌以花园正中的石碑为中心依次排开,环形外面则是流水与摆放的不同层次与颜色的花束,就连这环形区域外面高大的巨人松也会被挂上鲜艳的锦绣彩带,将整个用餐地带装饰成一个散发着节日气息的头冠般的巨大样品,谁也不知道究竟这里是依据王后的王冠设计的,还是正好相反。没有人猜疑此事,因为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
王宫的贵族女士们看起来是比较闲的人,因为一个上午她们都会为自己的打扮劳累,化妆室是她们唯一需要待的地方。频繁的插换各种宝石坠饰,抽调各种样色服装。在利切希尔并没有来访者带着女伴的规矩,这使得在这地盘以里的女人们成为宴会里唯一的且相互熟悉的风景,至少在这里没有外来者会与她们争奇斗艳,而打扮的最好的人则有可能得到所有男人的青睐,这种机会不可多得,即便是已经身为人妻的王后也是这样,只是这种缘由不好说出而已。
议会厅相比宴会的外场并不大,甚至与王宫内的宴会厅相比也十分狭小。长毯由会场的大门一直延伸到花园之中,苍翠的树的布景和宫殿四周的高大尖塔遥相呼应,也就是由这些青石台阶作为过渡。几根粗大的大理石柱向天空延伸过去,直顶着那些紫色与红色掺杂的彩绘玻璃拼凑的拱形屋顶,周围则都是黄金围绕。
阿里克斯曼带着彻底擦洗过的王冠,感觉干净了之后反而戴起来更加沉重了。他的身上穿着一副打磨光亮的皮铠,在皮铠之间点缀着几颗错落有致的多彩宝石,他的胸口绣着蓝底黄色的“双鹰搏空”纹饰……他不敢再多看几眼身上所着的东西,今日他所穿的几乎是前几年议会中所穿衣服的总和。当他无事之时,便站在主殿门外,在石像般的卫兵中徘徊,太阳在地上投射出一个移动中的影子,频频浮动,让人莫名感觉不安。
因为是几个国王亲自出席会议,因而从接待上也显得比往年更加隆重得多。他想到自己曾多年不给那些使臣情面,弄得最后这几个人每次都要在议会结束后特意寄来一封书信,来再次絮叨一些关于国家安全的事。不满总是如同雷云一样在那几个国王的头上漂浮着,这件事在每一年出现的新面孔中体现无疑。然而这正是阿里克斯曼的最终意思,毕竟用书信通话比坐在一个桌子上探讨问题耗时间多了,至于那几位他的老朋友,他十分了解,在重要的事情上赖皮算不得一个让他们群雄激愤的方式。只是背后说话是一回事,当面说又是另一回事,这件事几年来的拖延起码已经让他们做好充足的准备了,不然他们可不会不约而同地来喝这一杯酒……
卡蒂姆是国王的弟弟,统治着南部王国。两兄弟的年龄相差无几,也都身处壮年,然而也不知为何,从阿里克斯曼心里,仿佛四十出头已然是一个高龄。大概是“知识催人老”吧,无论是被认为正义还是饱受争议,他对各种智慧都好不挑剔,一概接纳于胸。卡蒂姆总是庆幸他的脑袋还足够葱郁,同时他也总爱从别人面前讨论此事。而这一天,他早早到来,或者说至少是先人一步的。一匹骏马从台阶下停下来,焦躁的神色表露无遗。
他用了十几步跨越了那些台阶,并示意他哥哥进去谈些什么。阿里克斯曼是觉得他只是在引导他们来到这里,而实际上,他似乎真有什么话要说。
时间过了一些,两位带有血缘关系的国王从大门中出来,而其他的几位国王已经从台阶下站齐,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着这两个人。卡蒂姆狠狠地泄了一口气,将脸上的一半愤怒收起,只保留那一半严肃,从台阶上溜下来。
阿里克斯曼国王微笑着,从台阶下由左向右看去——
处于最左边的是与阿里克斯曼年纪相当但年龄最大的伦萨特,他同时还是他幼年时的好友,两个人在内在的相似之处甚至胜过了国王与他的弟弟。而伦萨特身着朴素,看起来与平时几乎无差,只是无奈他的身体似乎被某种疾病困扰,沧桑巨变正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的儿子马瑞米正处在发育期,而一看他那双眼神,阿里克斯曼就感觉自己有些荒于应对了,因为他的女儿也正处在那个岁数。
与伦萨特相伴的,就是他的邻邦巨岩城的迪拉德国王。这位国王皮肤粗糙,看起来也土里土气的,这大概与其山地的气候有关系。一张矩形脸上被刻上了深深的岁月刀痕,其轮廓也如同石块一般棱角分明。但他身上的衣着并不粗糙,全身反光的盔甲,以及那把刚硬无比的传世宝剑成了比他更耀眼的宝物。与其高大的身材很配,他周身所配也让他显得不那么苍老。
相较这位山地来客,泥水城的尼尔厄斯特就显得温润得多,三十多岁的他满面荣光,脸上的皮肤就跟蚌肉一样细嫩。而他身着水泽长袍,全身散发着幽幽的蓝色,绸带在身上飞舞,珍珠项链直搭到他的肚子上,甚至比这宫里的许多女士更加显眼。
温润的身体搭配温婉的手段,阿里克斯曼记起曾经他还向洛克伐王国提出求和但狠狠遭到拒绝的“佳话”,看起来目前的他已经全然忘却了。但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件更加耻辱的事情,而正是这件事导致了许多他未曾想到过的后果。
还有的则是国王的弟弟卡蒂姆,虽然一脸怪相,却还是回到了队伍之中。阿里克斯曼站在高台上,身边跟从着足够两个侍从,在他一步一跌地走下台阶之时,两侧的侍卫也随着他从台阶上走下,那踱步的铿锵的声音好似战场上刀锋夺命时所弹奏的音符。
当他彻底下来之后,一张地板样的脸才逐渐舒展开来,大笑出声:“欢迎你们!我的朋友!”他从台阶之上重重地走下来,士兵们则随着他的步伐跟下,他先拥抱了伦萨特,接着迪拉德也被迫拥抱着这个人,他的手臂向下揽过去,用粗糙的喉咙铿锵有力地说道,“你还是这么喜欢排场,阿里,如果是被逼无奈我可以免费替你消灭你身后的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