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文捂住了安娜的嘴巴,捂得又紧,时间又久,眼前的情景令他有些情绪失常,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惊叫出来,那时又该让谁来捂住他的嘴。
他们杀掉了安娜的那匹马,这是首当其冲的,祖文感觉事情进展很有安排,安娜崩溃的也十分自然。先是兰卡与父亲的诡秘对话,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一些人群,他们都在等一个恰当的时间让思想过渡过来,直到一个士兵将剑架在了父亲的肩膀……
“您可是让我们好找啊,汗宁大人!”
几个士兵将父亲架起来,他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而且挣扎也于事无补。说话的人祖文认得,但他丝毫不指望他与这人的关系能够将父亲解救下来,因为看起来,父亲与这个人也是相识的,尽管事实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是老朋友。
“你想要做什么?巫师,国师——还是**师?”
巫师?祖文诧异了一下,只见父亲朝他一瞥,欲要剑拔弩张,但却只是简单的一瞥,这一瞥倒让祖文慌乱起来。
“您没必要拿我的身份开玩笑,我是什么我自己很清楚。别人看到的或许是,或许不是真正的我,我都不会在意——”这个巫师脸上悬挂着笑意,就跟秋日要脱落的叶子一样。父亲没有回答,显然是在等他继续说。
“那么,你来这里干什么?”父亲是这里的监管人,他的确有权力这样问。
“陛下和我都希望能够得到这个人,尤其是活着的他。”
“是他?还是你的想法?”父亲直视着他,“你觉得我会像别人一样认为你这种无声无息的做法不足以主导事情的发展?你没有任何权力巴苏特,但你带来这么多人显然是一个错误。”
祖文没弄懂父亲究竟在说什么,但显然这个叫做巴苏特的人能懂,他的嘴唇在不自觉地挣扎,似恐非恐。然后他就笑了几声,很“沉痛”地笑了几声,似乎只有这几声让人感觉与他的年龄相称,其余的,听起来都十分奸诈古怪。
“错误?十年的相隔让我们的关系疏远了,汗宁大人,我为之后所发生的事感到抱歉——”他是指父亲被驱逐这件事?“而且我感觉很奇怪,汗宁大人——我不知你是没有认清现在的情况还是因为认清而崩溃到去说一些傻话,原本你的这些话不足以给我带来任何损伤,可我依旧会感觉到心痛。哦,毕竟我已经老了,老人家总会随时随地为一些年轻人的不屑言语而感到惴惴不安。因此,我想为您奉献一个小小的礼物,在我的队伍里,我想你能看到一些令你耳目一新的人——”
莫拉里克站了出来,并摘下了头盔,祖文也是刚刚发现原来还有个叛徒站在这里,而安娜的身体也剧烈抖动了一下,不知她看到他之后究竟在想些什么。
父亲的表现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意外,只是浅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转向了巴苏特。
“我不会为注定要背叛我的人感到心痛,很遗憾,巴苏特,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省省你的废话吧,汗宁大人,你已经无法逃脱了!”莫拉里克突出一言,祖文一直在注意父亲想要说什么,可是一时的沉默之后,却是巴苏特开了口。“闭上你的臭嘴吧莫拉里克,唯有大恶才能与大义之人对话,你在资格还远远不配!”
莫拉里克身体抽缩了一下,他注意到尽管巴苏特没有回头,但话一出口,还是令人胆战心惊。什么样的人会承认自己是大恶的做派?究竟莫拉里克害怕他的什么?莫拉里克的身子骨在他背后可以直接抽剑拿掉他的性命!
“很抱歉,汗宁大人。我身边的小家伙出言侮辱了你,你有权利要求我修理他一番——即使你不这样要求我也会的,年轻人不修整怎么好?他们就像一块山间的乱石,棱角遍布全身,只有将他们投入到清澈的泉水中,历时冲刷,才能逐渐圆滑——”
“你到底想说什么?”父亲说出了祖文一直想问的话,他真是听够了这种说话的方式,他记得曾经自己听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感到这么恶心……
“我要找到杀害这个人的凶手。”
父亲凝了凝神,将视线突然抛到了莫拉里克身上,只见莫拉里克表现出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迅速将挂在身上的钢剑推到了屁股后面。祖文对此若有所知,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愤怒。
“看来我们不谋而合了,巴苏特,我也正在追查杀害这个人的凶手,而你,是在妨碍我办理公事么?”父亲看了看两边押着自己的士兵,尽管他确信那两人也处于迷乱的状态,但父亲并没有趁机挣脱,毕竟,他们的人手还是很充足的。
所以,他在与他们解释。可是——莫拉里克说的没错,祖文想,尽管巴苏特并没有明说,可事实上,他已经认定了父亲是杀害这个人的凶手。但是父亲手上没有武器,甚至早上连盔甲都没来得及换,他所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设法给父亲定罪?父亲又怎么回事,难道他没看清楚现在任何解释都已经没用了吗?
“而我,真的十分期望能够协助你。”
眼前的场景静默了一会儿,人群的周围都笼络着完全不同的气息。祖文注意到一切都有些反常,风声几乎停止,马匹近乎死亡,他所能听到的只有他与安娜的心跳声,安娜在瑟瑟颤抖,她的鼻息如同灼热的烟气一样喷吐在他的手指上,泪水也滴流不止。或许平时祖文会觉得安娜这是女人家特有的举动,但此刻,他自己也变得僵硬了,连想要仔细审视一下周围也变得极其困难。
“那么——”
父亲的话刚刚酝酿到一半,他便突然将胳膊从两个胁迫的士兵中抽了出来,紧跟着的是一只握着宝剑的手臂。这一瞬间让祖文突然间振奋起来,连安娜也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他的剑一划过,左边的那位就一下子溃败下来,他躺在地上挣扎,紧紧捂住自己的大腿,右边的家伙试图抽剑反击,却被父亲顺势带过的剑尖直指肚皮,当剑再次抽出,血液和其它的一些恶心的液体也跟着剑一同奔涌出来。
他双手持剑,右腿微弓,“就让我了断了这个凶手!”
父亲难道是想杀了莫拉里克?可是,他的剑却并未指向他,难道父亲还有另一种手段对他发动突袭?
尽管距离相距甚远,可祖文依旧能听到父亲口中喘着粗气,解决两个人似乎花了他很大的力气,或者父亲的年龄也致使他不再像以前那么英勇了。等等——巴苏特避让了,躲在他身后的莫拉里克就像一个失去倚靠的棍子一样,焦慌地看着他……
“我同意您的说法,汗宁大人,你可以代我惩罚他——”
父亲也表现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祖文以为他要继续说些什么,可是,谁都没有说话,父亲立刻挑剑向莫拉里克的头顶劈了过去,那气势和力量足可以将他的头颅劈成两段。可是,正当那剑如疾风一般披下来的时候,却被一件东西挡住了,祖文偏移脑袋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根通体黑色的权杖,它的高度与巴苏特齐平,上面闪耀着白光。
他将权杖举起,将父亲的剑拦了个正着,而且,好像他根本没用多大力气似的。
“我说您可以惩罚他,但没说让您杀了他,汗宁大人,您好像被愤怒冲昏了吧?”
周围的士兵上前,将父亲再次围堵起来。祖文看不见父亲现在是什么样子,但他的剑从手中脱落了,而且还产生了一个彻骨的响声。祖文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嘴唇频繁抽动,他以为——他以为至少父亲可以手刃了眼前的这个叛徒,可是——他只感觉心里一阵热气沸腾,而他的身体却一阵阵发冷。
如果不是安娜懂了一下,祖文甚至已经将她忘记了,他的手掌依旧牢牢的捂住她的嘴巴,但似乎用力太大了,安娜在迫切地挣扎。他用眼睛注视了她,示意她不要说话,不要做任何动作,安娜点头应允了,于是他慢慢将手松开。他也不知道等待父亲的究竟是什么,但似乎结果已经十分明晰;他之所以打算让安娜也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他对两人的生命也产生了绝望,在巴苏特所显现的惊人气势之下,笼罩着恐惧的生命们,几乎都无法得免……
围绕着父亲的士兵渐渐散开,祖文起初并没有看见父亲,随后,他看到父亲跪在了地上,他不知是活着的父亲,还是死了的父亲。
“扶汗宁大人起来,他似乎太累了。”巴苏特吩咐道,先是一个士兵,接着另一个士兵也将他的胳膊搀了起来,巴苏特在父亲的耳边嘟囔了两句,接着,他无神的向这边扫视了一圈,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祖文感觉父亲好像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他感觉一阵惊慌,安娜也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可出人意料的是,没有人注意他们。几个士兵将伤了的士兵和将死的士兵都放在一匹马上,他们看起来及其痛苦,可是能够发出的声音却十分低微,好像,就好像——明明确定最坏就是个死,却仍旧饱含着另一种恐惧。父亲他则被另一匹马承载,他自己的马被一个士兵牵着,以防他载着主人逃脱。
没有绳索捆绑,也没有任何挣扎,父亲就像丢了魂一样坐在马上,尽管祖文确信父亲此时完全有机会逃脱,可毕竟他并没有。他大概也在考虑倘若他逃脱的话,自己的两个孩子就会直接因此遇难,祖文想到这里,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悲痛。父亲他从未对孩子们表示过任何疼爱,但是,他的此举让祖文想象不出,除了爱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他们走了,沿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大概是回到弗洛兰迪城。安娜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悲痛,她将全身松懈下来,她趴在地上,咧开的嘴巴犹如两瓣刚出头的秧苗一样。这哭声唤起了他对兰卡死的时候的回忆,忽然发觉曾经总是不值一提的。的确,失去一个人是一种伤痛,即将失去一个人是另一种伤痛。祖文不知道他们将父亲抓走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设想过任何情况,但几乎每一种情况都难以与刚刚所发生的事件相吻合。巴苏特并不想要父亲的命,如果他想的话,事情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实现,但除此之外呢?难道还有什么刑罚是比父亲现在所处的状态更重的么?难道事情不像他所见的这样,父亲只是被请回宫中,进行疏导教育?
想清楚这些太难,而且祖文向来都讨厌思考,尤其是这种十分严重的事。他发觉自己全身疲惫无力,而且,头脑也莫名的疼痛。他竭力站起,但身体发麻的感觉令他站着并不能十分稳当。而且,他发现安娜还趴在地上,一点都不想移动,一点不想做任何事。
“安娜,别哭了。”祖文说,“我们得设法把父亲救出来,即使不能,我也要为他报仇。”
安娜从地上抬起头,那张大花脸上沾了一些腐朽的枝叶,看起来十分滑稽。
“怎么救?”
“我自有办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