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里她没有说任何话,她也不想说什么。
手上的绳子被绑的紧紧的,如今栓到了一棵树上。埃拉死后,他带着她骑行到此,看起来他也的确害怕遭到追踪,跑了一天直到马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当然,至于方向,不是回乡的那一条,也不是回家的那一条。这个方向看起来不会通往任何一个地方——在安娜对路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眼前的光晕逐渐淡薄,云似乎在响应落日的号召开始在天边聚集,仿佛是在对太阳发起一场欢送会。森林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层层薄烟,她的腹中空空,脑子中的遐想却在逐渐升腾。大概这个家伙打算先饿着她,然后他再打算做什么就方便了。安娜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想了半天才知道原来又是帕尼洛那一档子事。对她来说,这种事老是频频发生,到底还有完没完?
我只是一个副将的女儿而已——
“我对你是真心的,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不会受任何人打扰,我们可以安安心心生活。”这就是他给她的唯一线索,但是经历埃拉那一刹那,她吓得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了。这导致她不会轻易听信这样的誓言,同样的誓言她听得多了,结果,说出誓言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这似乎是一个必经的逻辑,只不过安娜暂时想象不到这个人会死在谁的手里。
“我想小便。”安娜对他说。
“就地解决。”
“我需要把手解开。”
“你应该不需要吧?你身上只穿一条裙子,往地上一蹲不就好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行的话就恕我无知吧,我也没有办法了。”他自由自在地说着这些肮脏的话,结果压根没看她。
“我担心我的裙子会弄脏——”
“我知道了,你是需要让我给你撩起裙子……”
“等等!还是不用了!”安娜急忙说,她红热着脸在周围一块可以遮蔽自己的地方,索性,还有那么几根草可以将她的屁股隐藏起来,于是,她分开双腿,极其别扭地蹲了下来。
“其实你的裙子不光有勾引人的用处,现在也为我的行动创造了方便。”对方在嘲笑她,安娜不想回答他,她不知道别的女人如果屡次三番被坏人捉住会是什么样子,如果脑子够聪明,糊弄了对方然后成功逃掉,这是最佳的方式;其次,如果不堪蹂躏,选择自刎也是一个选择;真正她所惧怕的是,当她渐渐习惯了这个人的生活方式,相信了他的解释实属无奈,恐怕她就没那么容易再将对方仇恨起来。即使她真的报了埃拉的仇,最后可能还是会背负上另一种罪恶。
她抖了抖屁股,然后从地上站起来,心中颇有一段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悲哀。在双手捆缚的情况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裙上缝制的一个暗袋,结果——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吧?”安娜看向他,“你别指望这么快就能杀了我或者了结你自己的性命,我小时候养过鸟,知道在这一点上它跟人是一样的。”
匕首被收回到腰间,与他的长剑放在一起,而他所表现的姿态则很遭人厌恶。是什么东西给了他这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将任何事情都把握在手中呢?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她死去的哥哥——
安娜松了口气,在树根上坐下来,她将充满无限遐思的目光洒向森林,余光中,那个人正在向这一边窥视着她,脸上放出丝丝诡异的笑。她将腿收拢,让长裙将其遮盖,大眼睛无情地瞪了他一眼。
“跟我聊聊吧,安娜,我是一个心软的人,说不定你跟我求求情我就会放过你了。”见安娜不理他,他接着说,“你难道不饿吗?我这里带了不少吃的,我们可以——”他将话停了下来,安娜还以为洛斯的追兵到了,不禁看了他一眼。
“算了,这些食物还可以储存一段时间,我们早上想从森林中尽可能找到一些吃的,免得到时候把带的食物都吃光。但是,一无所获。安娜,你可曾想过,洛斯的决定是错误的?”
“你所说的洛斯的决定是我出的,我告诉他要回到故乡去,只有在那里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安娜不打算一直沉闷下去,于是她张开了嘴。
“幸福?现在哪有幸福这种东西?”他哀叹了一声说道,“真想不到安娜你也这么幼稚,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那你就直接杀了我,我已经不是你心想要的那位了——”
他似乎很气恼的,好像是真的那种气恼,只是那样恶狠狠地看着她。他扁平的嘴巴不断蠕动,腮帮子也凹陷下去,或者这只是他身材瘦弱的体现,现在的这种时候,能吃成像帕尼洛那样的已经极少了。他将双手在怀中握紧,天已经渐昏了,人的身影也相应变得模糊了一些。始终不变的,还是他的那双眼睛,就如夜中的狼眼会发光一样。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安娜。”他垂下头,不知怎的,好像睡了一觉似的,他把安娜所说的都遗忘了。
“草色都已经渐渐变黄,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就无法度过这一年。”
“可是这里没有冬天——”安娜说。
“这我知道,但有些事我比你清楚,你在这村子里或许已经掌握了一些他们的生活方式,不管你吃的是什么,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可我看到的是整个弗洛兰迪的问题,荒旱蔓延甚广,河水几乎断流。你还记得我们是追溯着蜿蜒于洛克伐城的河流进入森林的吗?”
安娜记得,他们就是顺着河流一路走到这里,而他说的与这个有什么关系?
“想想吧,安娜,为了生存,谁会选择去更加贫瘠的下游生存呢?”他顿了顿,抓住一根草,然后在嘴里咀嚼了一下,“我会带你逆流而上,你应该知道这个决定现在是更靠谱的。”
安娜有些说不清楚,实际上她现在也困惑了。
“那你为什么不当场提出来呢?而且你还杀了埃拉?”
对方轻笑了两声,“当场提出来?你觉得他们会听我的?包括埃拉那个小贱货,她的主意可正着呢!没人能逆反她的心思——”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安娜大声吼道,声音在寂寥的山中环绕,不知道究竟会传到何方。
“好啦!我知道你们同病相怜,受过摧残的女人总会惺惺相惜,但是我还不了解你们么?一半是在别人面前装着悲惨,一面又在背后讨论自己被谁骑在上面的问题——很抱歉,安娜小姐,尽管我的话有些不敬,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一点,否则就不是我安隆的行事作风了!”
对了!他叫安隆!可悲的是她居然与这个人有着相似的名字。
“你觉得我很乐意讨论这些事?”
“难不成还是有人逼你的?”
安娜有些哑口无言。安隆从他的布袋中拿出两块石头,然后点了火,火焰稍微驱散了一些夜幕降临的人心不安的敏感,但安娜却难以忍受借着火光看清他那张十分憎恶的脸。
昏暗开始在他们周围降临,尤其是在安隆点着了火之后,这种黑就显得更加明显了。曾经人们总是惧怕生活在这森林中的暴戾之物,然而如今,森林却都静了下来,什么野兽,什么鸟虫,都被这大地的干涸影响了它们或许已经逃走,它们或许已经死掉;它们总不会像她这样压抑着自己的语调,不愿与面前的仇人议论是非;它们或许还不知道,在强盗的面前,是非都是颠倒的……
“你村子上的那些野蛮人——他们可能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既知生存无路,便都投火**。何必让生活的艰辛为难自己?人不过都只是一条命而已,跟什么活物相比不都是一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