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国家的重整并没有让这个人变得更有精神,尼尔厄斯特看到一张苍老的脸,而仔细看看才发现,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看到了这张脸的沧桑的一面而已。
“令人惊讶,老朋友到这里来竟然不告诉我一声。”
“老朋友?”莉莎诧异地叫出了声。
“阿里——这位小姐是?”阿里克斯曼对莉莎点了点头,尼尔厄斯特不得不承认他做的可真好。
“泥水城酒水管理官的女儿。”尼尔厄斯特撒了个谎,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即使对方知道他在撒谎也没什么,事情的关键在于莉莎会说一些不正确的话。
果然,莉莎笑了,而且还笑得十分畅快,“哪有?”她恭敬的向阿里克斯曼屈了屈身,“我只是个酒馆女儿罢了,至于那个酒馆,简直太小!”
阿里克斯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冲她微笑了一下,然后直直看向尼尔厄斯特,“那么,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出来走走,顺便领会一下圣女们所传播的教义。”他看向台上的索妮娅,温婉动人的声音令人心碎,而她出身高贵的身份令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措辞得当,即便他没有仔细听,也一样能够像人群中的其他人那样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优待,就像侍女对国王的那些说词一样。
他转过头,看见几个身着普通衣服,却无法掩盖侍卫气息的壮实的年轻人,他们是在阿里克斯曼出现之后才来到的。而他自己身边的那几个人则毫无掩饰地将这些既容易暴露自己,又仿佛是在保护自己的铠甲披在身上。这不得不说是他的失策,从这个地方来看,他们的这种穿着显然会遭受歧视。
“那么你一定得偿所愿了。”他回复说,“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我恐怕不听都难。”
一个人听到阿里克斯曼说出这话,转过头对他说,“我妹妹就是这样。”他的嘴脸一扭,褶皱和粗糙的细纹立刻显露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就沉迷这东西,没事老跟我唠叨。”
“你的妹妹也是这个团体中的一员?”尼尔厄斯特说。
“不,不。她已经超过了年龄,而且——在想要入会之前,就已经破了身子。”他们相互尴尬地笑了笑,而阿里克斯曼则颇为忍耐地听他们将话讲完。
“有些事情或许我们可以私下聊聊。”阿里克斯曼见不再有人搭话,说道,“你安排了几天的行程?”
“并不多,如果快的话今天下午就会回去。”
“这么快?”
尼尔厄斯特觉得有些事不能够明说,他是很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然而看莉莎的样子,仿佛一旦一个不经心就会让她给他酿成灾难一样。再考虑一下他们之间可能在未来形成的关系,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堪重负了。
“泥水城一如往常,只是待在家里会更让人感觉安心。”
“你倒是个恋家的人,前几次我和另外几个的集会你都没有来。”
尼尔厄斯特想了想,他的确收到邀请的信函,但他能够像想到的只有搁在大家心中的那道梗,他不是个真正受欢迎的人,他更不希望自己还装作不明白这一点。
“人总是有自己的担心和无奈。”他说,“人好像一个国家的寄生虫,你既要供养他们,还得忍受他们对你的各类质疑的骚扰。”
阿里克斯曼笑了起来,“你多虑了!完全多虑了……”
“纳斯,带莉莎出去走走,让我和这位老朋友私聊几句。”
莉莎诧异了,但她还算聪明得至少知道尼尔厄斯特并没有开什么玩笑,而且他也从不开玩笑。
“陛——”尼尔厄斯特的眉头紧缩,他记得自己清楚地交代过他们在这应该如何称呼他,“您的安全……”
“我想在这神圣的地方是不可能存在罪恶的,你们去吧,我现在有更好的守护神。”他们若带不解的离开,或许他们从一定程度上是愚蠢的,能够跟一个国王以朋友相称,那这个人能够是谁?他们竟没想过这一点。
可是,莉莎又怎样?
他的心底莫名其妙地窜出一阵心痛。
“真没想到您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居然在这么多人之中看到了我。”
“我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要发现你其实并不难,毕竟——他们那么显眼。”
尼尔厄斯特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人从人群中穿过的样子,仿佛是一种讽刺似的,他觉得当权力在这里不再起作用的话,有权之人的任何行动都会变得十分不堪而难看。
“是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样看来他们在人群中还是挺吓人的。”
“别想太多。”阿里克斯曼一边说,一边将他搂了过来,他的心居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耳边轻语了一句:“你把泥水城治理的很不错,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是对他的肯定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愿意放弃自己对于所有人的成见。
“对了,您在这里是为了——”
“我的女儿。”他将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放了下来,沉甸甸地垂了下来。“你知道她再有一年就会结束在这里的修行,我希望能够让她腾出一小段时间来考虑一下亲事。”
“马瑞米?”他讲话吐出,“您确定他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阿里克斯曼表现出惊讶的面孔,他自己也很惊讶,怎么会?谨慎的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呢?他的心里怀念了一下索妮娅的面孔,是因为她,因为见她一面所以才受到了迷惑。
“你知道这件事?”
“我,只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毫无疑问,对方将听说传言看做是刻意打听了。
“好吧。我想这件事肯定也瞒不了太久的。”
“瞒不久?怎么偏偏我就不知道这件事呢?”一个人带着颇为不屑的目光向阿里克斯曼看了一眼,但他并没有在意,几个隐藏起来的士兵也没有什么动向。他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个合适的选择,然而针对婚姻就没有什么正确的选择。我之所以做这个选择是因为他们年龄相对,而且身份相合。”
尼尔厄斯特本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考虑到“年龄相对”的问题,他便闭了口。
索妮娅动听的声音依旧环绕在耳边,他仿佛听到了,仿佛又没有听到一句完整的话。周围好像十分安静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的吵闹让周围的人不时向他们瞥上一眼以示警告,仿佛在说如果他们不住口的话就将他们捆起来扔出去。他不敢看向台上,不敢在阿里克斯曼面前表现的对索妮娅存在兴趣,然而这样,他就完全失去了此行的目的了。
“我想在这里还是不适合讨论这些。”他说,“我现在很希望了解一下让这么多人静默下来的知识。”
他看见阿里克斯曼用十分尖锐的目光向索妮娅看了一眼,从这一面上,他看不出索妮娅与他的任何相似的地方。而且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女儿用这样的眼神呢?难道她做了什么违背他的意愿的事吗?尼尔厄斯特怀疑这件事可能正与那番亲事有关,但也一样有可能不是,处在修行期的女孩没有回家的权利,甚至亲人也不可以接近圣殿区域前去探望。因此,才会有这么多人从台下,以致大街上来来回回行走,以期待某一天遇到自己的女儿或是妹妹——
“那么我也就不多打扰了,如果有空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我的居所,我可以随时为你摆下宴席,然后一起喝个痛快。”
尼尔厄斯特点了点头,“也替我向小布布洛宁带个问候,这次来没有随身带什么礼物,等我回去一定会挑选好礼物托人给他送去。”
阿里克斯曼痛快地笑了几声,“那我就先替他谢谢你了!”便从人群中向外穿行,几个人也相继跟上。
他看了看,想起了几年前最后一次遇见布洛宁小王子的时候,他那英俊的模样仍旧留在他的心里。他跟眼前的索妮娅一样,都是有良好家教的人,同时,他们的头脑聪明得一塌糊涂,仅仅与那个孩子对过几次话就完全可以听得出来。他没怎么注意过几个孩子,但布洛宁是他印象中最喜欢的那个。而他的姐姐——他发现索妮娅注视到了这里,她应该已经知晓她父王的离开,他们之间也以不可思议的眼神交流了一下,很快,尼尔厄斯特感觉自己苦老的心仿佛再次萌发了一般。
“……生命!”他听到索妮娅以清脆的声音吐露,“有它的气息,有它的状态,它并非永远只是我们眼中的那些活动的小家伙们,也并非只有我们自己。只是我们的眼睛遮盖了我们自以为是的一切,因为我们是同类因而感同身受,因而不能对其它生命施与团结。而我的女王告诉我,一个人当中最珍贵的精神可以容纳所有东西,他会带着磅礴的爱去对待任何事物,他会将人世的不满埋在心底,他的一生毫无所求,只为能够让生命的循环能够持续……而我们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拥有这种灵魂的人,我们可以将天地怀揣在心中,我们可以借此感受世界的脉搏,我们可以将私人恩怨抛弃,我们可以在一生之中只提贡献……”
她的话说完,仿佛忽然受到了心里打击一样,垂下了头,目光闪烁起来,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揪心了。
“可是想一想,究竟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我也一样。我的能力有限,城市中仍旧有人为饥饿所迫,有人为琐事烦恼,我和我的姐妹们总试图净化这一切,然而到最终,我却连自己都净化不了——”
尼尔厄斯特听着,不知这是演讲的一部分,还是真的出了差错。后面的几个与索妮娅身份相当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她们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情绪的激动让索妮娅无法将她想要说的话说清,尼尔厄斯特也觉得自己有些无法摸清这件事,仿佛她被更大的心灵阴影所笼罩,然而那是什么?她又能向谁诉说?
“生命与拯救,生命不在乎能够存在多远——”她的眼睛在思考着问题,她的嘴不自觉地吐出让人颇感心碎的话语。
“这本应该是欢快励志的演说,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尼尔厄斯特脱口而出,可他一转头,发现无论是阿里克斯曼还是莉莎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周围的人仿佛比他还要更加沉浸于这种伤悲之中。
“我的公主!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对啊!我们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为你奉献生命!”
谁都没有以为这是傻话,也没有人去看这些大声说话的人,好像这些人说出来的正是他们自己的心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索妮娅身上,这究竟是怎样的魅力呢?尼尔厄斯特也不知道,不同于女人将穿在外面的衣服褪下的魅力,这种魅力更加持久,更让人心醉。
“谢谢你们,不过我——”她将眼睛睁大,湖泊似的双眼震撼着所有人。人们等待着她将话说下去,可是似乎再也等不到结果了似的,她转身走向台边,他看见阿里克斯曼正在那里等待她。
是么?难道你的忧思就是因为他?如果你愿意说一句话,我愿意发兵将你的父王推倒!
尼尔厄斯特感到心中突然诞生了这恐怖的想法,他转过身,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