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到这来?”
“我还不了解您么,父王。”他走进来便找了个地方,拍拍椅子坐下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到这来?”伦萨特说。
“我是觉得我可以到任何被允许进入的地方。怎么了,父王,难道你想让我离开?”马瑞米站起来,“这样的话那我可就走了。”
伦萨特汹涌的目光里似乎充斥的火焰仿佛仇恨一般,但这又如何说是仇恨呢?他可是他的孩子。他的牙齿咬紧,嘴唇开始不断颤抖,但他还是决定放下心情。“你是可以走,但是最终却总要回来。”
马瑞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倒在了椅子上。
“那倒是,这可是我的家啊!”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伦萨特说。
“我是专程来给父王请安,愿您在今晚能睡个好觉。”他说,“天冷了,您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好好照顾自己,来,我这有一条毛毯,让我来给您披上。”
伦萨特只注意到他进来了,却并没有注意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听到他的这番话总让他感觉慌乱,从来在马瑞米身上发生的好事最终都会变成恶作剧。他只见他的儿子向他走过来,然后将毛毯腾开,在天空中绽开了花,这阵风将周围的灰再次扫起,虽然伦萨特在忍耐,却还是免不了咳嗽了两声。
毛毯坠落在他的身后,“你看看你,这就是你不照顾自己身体的下场。”马瑞米说道。
“你这几天去哪了?”
“没去哪,在城里转悠,帮您看管一下那些顽劣的城民。”
伦萨特心里一阵苦涩,“你并没有去圣女城。”
“去那里干嘛?那里的女人有什么不一样?”马瑞米说,“太远了,父王,如果我真去了那里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我宁愿如此,伦萨特想。马瑞米控制了他,自从他知道他不再可能有第二个儿子之后,他的本性就发生了天大的改变。
“不过我知道父王您肯定会把那个漂亮妞儿送到这来,劳顿的事让他们做吧,等我娶了她,然后也好早日给您生一个王孙。”
“你也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伦萨特故意说,“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谁会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
马瑞米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然后又突然笑了出来,“别逗了父王!”他开始从房间里转悠,“你真的以为我对女孩总会以死相逼?不过——说起来,某些女孩还真有意思,明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却还以为能够掌控我,然后做龙岚斜坡的王后。嘿!真是可笑。”
“那是你并没有见到什么真正的女人。”
“好好好,您见过,您见过行了吧?”他诡异地笑着,“要是没有我母后那像样的女人,就没我了,所以我得好好谢谢您对不对?”
“你最好闭嘴,马瑞米!你在同你父亲说话,你也没有权利讨论你的母亲……”伦萨特的火气从心底冒了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会被他从这里气死,可是那火气只是令他难受一阵而已。
“您就是这样,一会儿上我说话,一会儿让我闭嘴;生气了打发我离开,心情好了又召唤我回来……”马瑞米表现出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要不是因为您总是发生这种矛盾,您可是一个很让人尊重的父亲呢——”
伦萨特不再想说话,他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对方利用,他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恶魔,一个以各种理由审判他的恶魔。他的心变得悲凉,披着的毛毯在他身上显得冰冷,整个屋子没有任何可以取暖的地方,整个世界没有任何缝补内心的事情。
这并不是他在自己挫败自己的锐气,只因他将自己的年轻损耗于如何建功立业,在身体还可以支撑的情况下将所有精力都消耗在了马瑞米身上。为何他变得如此之快?为何他早在童年的时候就谎言漫天?为何他身为父亲却总是看不见自己儿子的变化?为何——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逻辑,他真需要有另一个人来整理他的包袱,哪怕是给他一点点简单的指引。只可惜这只是最无力的乞求,不可对任何人提出。
“好了,我不想听你再说这些话,我想请你离开,让我在这里清净一下。”
马瑞米低头看了看他憔悴的样子,“父王,您还好吧?”马瑞米说道,“看看在您身边的那些仆人多么不靠谱!父亲您等着,我这就去教训他们!”
“站住!”马瑞米又在借着这种理由欺负下人,尤其是他身边的那些人,“我不许你这样做。”
“为什么?”马瑞米问道。
“是我让他们不要跟我来的——”
“不,不,父王,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马瑞米摆摆手,“您现在看起来肯定是病了,我是想问问他们为什么没有看到?您太逞强了,但是他们不该让您逞强下去——”
“那你这个儿子又做得怎样?”
“我?您看呐,那条毛毯不是我拿给您的吗?”
伦萨特不可控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毯子从他的肩膀滑下,直坠到地上。
“你给我走!走!”
“父王,您别激动,这下您看到谁是亲人了吧?他们不值得您气成这样的——”马瑞米说道,“如果您喜欢待在这里的话,我就找人来替您看病好不好?”
伦萨特将双手压在桌子上,支撑着身体的一半重量,他的腿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还是不要?”马瑞米说,“父王!您倒是说话呀!您到底需要什么?”
“滚,滚开!我什么都不要你做,你给我滚!”
马瑞米撇撇嘴,“哎,什么东西都得我承担。老头子真是疯了,干嘛非得把别人的责任都放在真正对他好的人的身上呢?”
伦萨特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他将桌子上放着的书一把抓起,然后扔向马瑞米。他的王子用胳膊挡了一下,“哎哟,父王,您这是——您这是?”
“滚!”
他走了,只剩下那破碎的书散落在地上,临走时他还在门外传来了一阵笑声,这一天,他像愚弄一个小狗一样愚弄了他的父亲。伦萨特全身疲惫地坐在了椅子上,外面的黑暗已经影响了这个屋子,而闪烁的烛光也快要熄灭。
他不想离开,不想再遇见他儿子的阴影,好像这里是唯一可以躲藏自己的地方,而他又无法确定他会在明天再来。他真希望自己能够像年轻时代,至少还不至于被一个小毛孩唬住,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接受不了这种现实,他对马瑞米的任何整治手段都难以成功。
这个世界注定会有一个教授他的人,是一个坏到极致的人,坏到骨子里的人。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剥夺了他在马瑞米身上施加的影响。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他在朝中的人中回想,这些人都是他任命的,尽管有一些可能在决策上并不睿智,但是也不至于会带坏他的孩子。那么,外面的人呢?他找不到头绪,儿子一直以来都是独来独往,身边的人也总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因为他害怕同样的人会被他父王收买,以此监视他的所作所为。
当然,这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伦萨特实际上依旧可以从被他抛弃的人之中听到一些风声,即使是一个人说一件事,那也就足够了。至于谁影响了他,他想到的只有他自己。马瑞米倒是很容易带坏跟他一起的人,跟他混在一起之后,他们的整个人都变了。
屋子越来越冷,他不想再想他儿子的事。他回去捡起毛毯,想借着最后那丝微的光找到那个搁置下来的板床躺下。索性那里还没有变,于是他将毛毯铺在上面,然后将身体尽量蜷缩,将毯子的另一头掀起来裹在自己的身上。
疲惫感应该会让他快些睡着,然而这里空洞的冷却让他的眼睛变得凉爽,他一眨一眨地看着屋顶,一些小小的闪烁着的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起身,看到其实是蜘蛛正在织网。他抬起蜡烛,微光却只能让他看见蜘蛛的身影,而看不到它喷吐出来的蛛丝。
接着她继续躺下,他并不想在这里观察它们一整夜。曾经任何东西都会带给伦萨特智慧,但是有时候智慧总会被无赖打倒,他的孩子让他丢失了一切可以谓之尊严的东西,他自己也一样——
因为这种智慧总是没有办法让他搞清楚为何他的孩子会与他有这么大的区别。
屋子继续暗淡,蜡烛也是,他的眼睛更是。在周围渐渐冷却下来的过程中,他将眼睛闭死,不让任何其它黑暗来影响他的情绪。渐渐的,借着这种茫然无助,借着这种沧桑困苦,身体的酸痛与疲倦融在一起,伦萨特进入了梦乡。
这个梦发生在冬季,短暂的梦让他站在城堡的墙上,而他的儿子正在雪地里玩耍。马瑞米尖锐而稚嫩的嗓音仿佛是划破天穹的雁鸣,一些雪团被他弄圆并在雪堆里放置好,他则在那里看着他微笑。
接着,马瑞米发现了他,他也向他笑笑,从地上拿起一个雪球,然后用力抛向墙上的他。然而幼小的马瑞米力气不足,前几个雪团都打在了墙上,墙上留下了一块块新鲜白皙的雪印。而就在这时,他仿佛是突然增强了力量,一个雪块向伦萨特的面部袭来,正中他的眉心。
他感觉一阵冰冷和沉痛,然后用手将挂在脸上的雪扫落,然后略带笑意地看向他的儿子。可是,他的儿子的样子却变了,更加高大,更加威猛,他的手中正攒着一个更大的雪球,满脸阴险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当巨大的雪球再次撞向他的那张脸时,他惊醒过来——
天已经明亮了,伦萨特看到,然而他却意外地病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