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依旧阴沉着,阴得看不清太阳的位置,他也因此失去了方向感。伊莉莎给他指点了一个大致方位,龙岚斜坡本不是一个复杂的国家,艾萨斯城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大型城市,其余都是稀稀落落地点缀着在大地上的小镇或村落而已,尽管也有一些比较密集的小镇是聚集在一起的,尤其是水资源比较充沛的地方,但是建筑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伊莉莎觉得这方面不用详细介绍,贝拉德一眼就可以发分辨出主城和附属城池的区别。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艾萨斯城是建造在一片丘陵地带,在那里,他可以看见连绵起伏的坡地,城市的建筑会在其中凸显出来,除非身在特别远的地方,否则很轻易就可以发现。还有一点是,如果走的路线没错的话,需要跨越一条河。如果处于正确的方向上,他还可以看见整个国家边境斜倚在萨玛尼山脉上。那山脉漫长高大,几乎封闭了龙岚斜坡所有北部疆土,据说直到巨岩城临海那边才算终结。
萨玛尼山脉登峰常年积雪,没有人跨越过那个地方,甚至都没人想过这些事。伊莉莎对他说,倘若他不幸迷路的话,沿着萨玛尼的山脚走,也一样可以找到艾萨斯城,不过那样的话就会绕路了。
贝拉德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自己应该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然而为何他的头脑越来越不明朗了?跟眼下这种黑暗有关吗?
湿气与黑暗同时袭来,好像一瞬间空气都变了颜色一样。雨还并没有下,但咄咄逼人的感觉已经让贝拉德意识到自己应该尽快找个避雨的地方,根据时间推算,天大概在天晴前就会彻底黑下来。
他回头望了望,伊莉莎的屋子已经不见,森林的影子还绰约地地显示在一层薄薄的迷雾中。枯黄的草下虽显现出一点生机,可是并没有让贝拉德真正高兴起来,灌木反而成了他行走的阻碍。这就是森林与荒野连缀的地带?贝拉德想。树林并不密集,而且树的种类大概发生了变化,至于这种变化从何而来,他不得而知。茫茫灰黄的土地被无端端扯裂为大大小小的碎片,中间夹杂着一些初绿的松散的小树,亦有一些枯木,不知被什么剥了皮,变成光滑却腐黑的模样,它们的枝干杂乱无章,相互交叠,就像彼此经过了一番争吵。
偶有几块大石头,偶尔是一丛灌木,偶尔是几株或数十株奇形怪状的树木,这种破败让贝拉德心变得更凉。所幸这里的地势还是起伏不定的,也就是说如果他并没有获得全部的视野,这刺激他迫切想要爬到高处,以便寻找一个哪怕只够遮挡风雨的墙角足矣。
大概从出生开始,他就对各种地方产生与其他人不同的好奇,虽然以他的角度来说,这么容易就概括“其他人”并不合适。那么,只说他自己吧,他就比较喜欢那些将秘密隐藏在深处的地方,喜欢将秘密放在心里的人。这与他的启蒙者有关。因此,他不会因自己看不到某些东西而感到茫然,而是更多的将希望放在自己看不到的那些东西身上。这多半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是无需思考和猜忌的事实。
在翻过几个土坡之后,他都没有找到适宜的地方,草木浓密的地方很多,只是下面最多只能供虫子躲避罢了。他需要一个人类建筑,或是山洞或能够容纳一个人的地洞也可以,不过这种奢望在这里是没办法实现的。人总是追随水源居住,找到了河流就会很快找到人们聚集的地方,找到了人也一样可以在他的周围找到河流,这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依据,但他找不到任意一个条件。
天变得更加暗沉,突然一股狂风挂过,折断了几根干树枝,也险些将贝拉德的包裹吹走。他的身体渐渐冷却下来,在他正有些弄不明白原因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换上了伊莉莎送给他的衣服,鞋子仍旧是他自己的那一双。他打了一个喷嚏,那些破旧的毛皮碎片现在估计已经被伊莉莎当做柴火烧掉了,他抱着肩膀,打了一个冷战。
这不是我该有的样子。贝拉德眼睛被冷风吹的湿润了,他经历过各种痛苦,有些甚至是超越生死的,如今区别不过是那些变成了回忆,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更深入地思考了一下,思考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没错。他知道,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令他变得脆弱。
最初他的痛苦被师父对他的各种嘲弄覆盖,让他感到愤怒,让他忘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痛苦;后来与姐姐同行,他即便又苦又累,但为了让她感到自己被照顾,而不是她来照顾他,所以他也不会将苦吐出,并且,他回忆起那段时光并没有发觉究竟有什么难过的时候。
只是现在,因为孤独,他找不到可以支撑自己的能量,找不到可以掩盖情绪的帘子,无论脆弱与强壮,他都必须沿着路走下去。如此来说,脆弱和强壮就没有任何区别了,它们只是无关于结果的琐碎罢了。但贝拉德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若一直这样柔弱下去,总有一天,他会逼迫自己做后退的选择。
可能只是一阵简单的感应,他感到身体内部被一个强硬的东西支撑了起来,至少感觉那东西似乎在身体内部戳了自己的肉一下。熟悉的感觉让他感到一阵热量,无缘无故地笑了出来。
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什么我会把它忘记了呢?
贝拉德兴奋起来,他将手向外张开,手心先是产生了一块凸起,然后渐渐膨胀。仿佛谁在他的手中播了一棵树种,正在以及其迅速的速度生长。这是一株用血肉供养的树苗,它的凸出也是皮肤的颜色。贝拉德的皮肉虽然被拉伸了,但他没感到一丝疼痛。跟着法杖凸起的皮肤渐渐褪了色,很快变成了吻血杖的暗红色。它的粗度也逐渐放大,如同三根并在一起的手指,它由贝拉德的手掌刺穿,染上了他的血色。
当吻血杖全部暴露出来之后,贝拉德旋转了一下手臂,法杖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掉落在他的手中。
为什么现在,握着它还感觉良好——
大概这才是我应有的样子吧?
法杖竖于手中,火焰自动燃起,这非一般的火焰并不为狂风的巨大而被熄灭,贝拉德想或许它一样不怕被雨淋。因为它火焰的颜色,并非通常的黄色,它燃烧起来并无特定的形状,不会扩散,增长,如同一锅沸腾的水一样,它太过剧烈,在根部燃着,使用一种奇妙的力量挥洒热情。
绿色的火光,绿色的热量,从法杖中爆出的火星飞舞出来,渐渐变成黄点,那才是火焰的本色。在空中冷却,最后变成看不见的灰烬飘走。
法杖的能量从何而来?火焰燃烧的又是何物?会不会是我身体中的血液?贝拉德想到这问题的陌生,他以前并没有自问过这样的问题,而现在,像重新发现了这个秘密一样,他又得重新寻找这个秘密了。
风声呼啸着,似乎不容他在路上想得更多。法杖的燃烧为他提供了一定热量,但也仅此而已。他显然不能将身体缩小,然后居住在法杖的身体内。即使可以,他也绝不想那么做。
他继续迎风前行,他盲目地忘记了方向,似乎逆着风便是他的方向。上方的云开始降落,变得好像伸手便可以触及,有一些稀稀落落的雨滴敲打下来,打在他的脸上,浸入衣服,在吻血杖的火焰上降落,放出一阵比狂风还暴躁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贝拉德咬紧牙关,意图看清一些东西,但眼前的东西好像都混杂在了一起,雨水也在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态势加速下落。它们逐渐变得密集,贝拉德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了。他看到了一个下坡,也许至少可以在这个地方找个小一点的角落避避风。
雨越来越大,他的身体被冰冷的雨水击打着,呼吸也逐渐急促。水在他的脸上流成河,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困难,一睁眼,睫毛便被雨水包裹着冲到眼球上。无奈,他用左手在眼前遮挡风雨,然后不顾脚下的湿滑,向下奔跑了几步。一幢巨大的黑影在他的眼前浮出,那是一栋遭到废弃的屋子,暂时还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这个影子的出现已经让一切出现了转机。
当他逐渐接近这里,才发现现实状况并不是太好,雨水在一些腐朽的木头上打出雨雾,屋顶倒下了一半,混杂着柴草搭在另一半的泥墙上。没有被雨浇到的地方只有一个屁股那么大,另外一些地方也被倾斜的雨滴窜湿。即便这样,他依旧对这个建筑的出现表示感谢,他看看后半部单薄的泥墙,真希望它不会在大风的侵蚀下倾倒。
贝拉德将包袱放下,自己紧靠墙角,前面五花八门地戳着几根长木,是从房顶掉落的。还有一些似乎是用于支撑墙体的,如今也已经全部暴露出来。无论是房前干枯的树枝,还是屋子的主人曾用来作为屋顶的稻草和木板都被雨水打湿,恐怕以饮血杖的能力也无法将其点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他对这个法杖的掌握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回想自己能够使用这抦法杖的经历,他只觉得那人并不是他,而是从他身体或者是其他地方的某个人在控制着吻血杖。无论是在帮助他,还是将他放在自己计划的一部分,贝拉德都需要找到答案。
身上的衣服湿了,包袱里的大概也是一样。他没有空旷的地方可以点火,也不可能用火烘干衣服。只能窝在墙的一角,将吻血杖放在眼前,用那些剧烈却并不受控制的光亮来安慰自己。
如果有机会,真希望我能看透这火焰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