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月光,能清晰的看到她肚子上以及腿上的伤口,尤其是肚子上的那一道,干涸的血已经将衣裳和皮肤粘到了一起,若是强行分开,怕是要撕裂。
傅忘川左右看看,却根本没找到有什么东西可以能暂时湿润一下的。思索间,身体被人推了一把,他皱眉看着鄙安就着自己的衣摆擦了擦手,然后脱了两只袖子,抓着脱了一半的丝衣,用力一扯!
血顿时蜂拥而出,将腿上的皮肤沾的血糊糊一片。
鄙安吸口气,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扯下来的衣裳被她攥在手里,举起手,朝他来回摇晃。“明明这么简单的事,你乱七八糟地犹豫什么呢?”
傅忘川定了定神,早知道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竟还是鬼迷了心窍去给她包扎。只是伤口被扯开了,再这么下去,她会流血而死吧。
“你答应过的,在给九重塔留下继承人之前,不能死。”他不再看鄙安的表情,拿起一旁的药和布带,继续给她处理身上的伤痕。
“就知道你眼里只有九重塔,等我留下子嗣以后,就巴不得我去死。”
“九重塔不能无后。”傅忘川道。
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鄙安笑眯眯的打断他:“我今年十八岁,从十四岁起,中间抠去一年,已经待在你身边三年了,大长老可要记清楚了。”
傅忘川抬头,眸中的情绪复杂,久久看了她一会儿,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鄙安小声不知咕哝了句什么,也没再说话。
等将全身的伤都处理好了之后,已是月上浓夜。傅忘川欲抱起鄙安回去,却被她用力推将开。
他皱眉:“你还要做什么?”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你还没疯够么”,但话一出口,不知不觉就变了。看着她撑着身体从石头上跳下来,越过他就往花丛那边走。
忽然想起来,她是说过怕这些花冻坏了,要处理下的。
这样想着,手已经伸出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我去,你回去坐着。”
有人替干活,鄙安乐得享受,从袖子里掏出两卷绸巾,甩到他手里:“最后别忘了灌上内力,要持久些,否则它们挺不过这个寒冬,一样会死。”
“恩。”
惨白的月光照着傅忘川往花丛深处走去的背影,照在银丝暗纹的白衣上泛出皎洁的光华。鄙安从来不觉得,除却珠瑾之外,还有人的背影可以这么纤长……纤长中却又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道。
不……不是这样的。
鄙安摇摇头,美丽的珠瑾哥哥岂是是这些肮脏龌龊的江湖人可以比拟的。包括傅忘川,他也一样不行。
她抬头朝那个银白的身影望去,可视线中的人怎么都和记忆中的重合了。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多了一身莫测的武功,即便是这一大片的花丛,他遮盖起来也毫不吃力。
将所有的花朵都覆盖在绸布之下,傅忘川站在花丛中央,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灌输到特质的布料之上。等到所有的绸布都变得温暖,才收了内力,从里头款款走出。
这些红艳艳的花朵,将会在温暖恍若初春的绸布下,安全度过严冬。
等到来年春天,继续面朝着阳光,灼灼生长。
鄙安是打算在平乐镇住下来的,依她话说,就是“反正我就是个变态,就应该住在变态该住的地方,这死镇甚是合我心意。”
但她始终是没能留下来,但也没回九重塔。饶是那边来了紧催的传书,鄙安仍是端然坐在铜镜前,一丝不苟的描画脸上的扶桑,好似除了这件事哪怕是天塌了也与她无关一般。
随行的弟子终于受不了一遍又一遍的催号,耐着性子去求大长老,问何时才能回去。傅忘川去找鄙安,说的口干舌燥,饶是没能说动她半分。
末了,鄙安终于勾描好那朵花,血红的蓓蕾开在乌鸦色的藤蔓上,绕着半个下巴和脖颈,止于锁骨之上。
她抚着脸颊,懒懒的笑:“那你回去吧,把人都带走,我并不需要人保护。”
转过头去看了看傅忘川,眨眨眼又补上一句:“当年我既肯被你带回九重塔,那现下也没有逃的必要。反正我不过是个摆设,青天白日的真正掌权的人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须我多做些什么,总归你是个人才,不似我一般浑浑噩噩。若是回去之后当真还有人与你为难,你再来带我回去便是。只是在此之前,你能否让我安心多活些日子,难道说,这几年来还不够,非得逼死我才成?”
傅忘川默然的站了半晌,本是想吐出一句“疯子”来回她的,但终究还是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第二日鄙安自镜前醒来时,偌大的死镇已是半个人影不见了。
她又去了趟花丛,但花都被遮盖起来了,没什么看头,最后兴趣索然的回来。怔怔的坐在马车里,发了会子呆,然后从座子下翻出几瓶新的伤药,不仅愈合的有,祛疤的也有。
将药粉混在一起,一股脑儿的倒在脚上、腿上、肚子上,等那一阵子钝痛过去了,便又坐在镜子前化妆。
就这么画一会儿睡一会儿,等到月上时分,终于将一张精致的无可挑剔的油彩妆容画好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黑纱外头再加点什么东西才好看,于是又翻找出一件红艳艳的开襟袍子,套在外头。
结了个寰髻,细细密密坠了不知多少条银链子,这才对着镜子莞尔一笑,提衣下车。
偌大的死镇半分生气也没有,一眼望去似是弥漫了重重的黑雾,透着不着边际的幽深诡异。
地上破碎杂乱的残垣石子遍布,有的棱角上头还挂着看不出年岁的破旧布条。想是勾出了人的衣裳,从上头硬生生撕下来的。
可鄙安就穿了双薄底的丝鞋,半敞着两条笔直白腿,依稀沿着路往前走。
不知走了几个时辰,想是应该走出了平乐镇,路上的残垣断壁没了,可依旧荒凉残败。
空气中的脂粉气浓烈的让人心慌。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摇子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明了清脆,还伴着几声不甚清晰的牲口喷气声,渐渐从前方中传来。
尽头黑雾中,几辆骡子赶的平车缓缓驶出,坐在前头的人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转动手中的摇子,发出那样“叮叮”的声音。
鄙安走在路央,并不避让。
骡车停下,帘子从里面被挑起,里头的人皱眉望着挡路的人,没来由的觉的一阵恍惚。
鄙安抬起手,装点的璀璨靡丽的指尖点向车厢内的一个青衣花旦,微笑:“带我一道儿走,我会成为比他更红的角儿。”
夜黑风高的,谁也没有理头推开一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女人。
况且还是个美丽、风骚的同道中人。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