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嫆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跪在地上抱着花连血肉模糊的脑袋摇,看的周遭一干弟子纷纷别开头。
“啪”一声脆响!除却花嫆之外,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另一头的两人,齐齐抽气。
这一巴掌,鄙安抽在傅忘川脸上。声音清脆,一点都没留情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长老会替自己辩解什么,或者塔主会厉声质问怎么回事的时候,鄙安什么也没说,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只留下傅忘川动也不动的现在那儿,一言不发。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头儿,接下来的事情就跟脱轨似的,全然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不知傅忘川是怎样安抚花嫆的,竟能让她压下丧子之痛,说动了她先回万花宫修养,等查明事实再禀报与她。
而就在傅忘川回九重塔复命的当晚,万花宫遭人屠戮,一夜覆灭。
紧接着,一把大火几乎将半个登封焚烧殆尽,火势自然蔓延至邻近的少室山,连带着把百年与经寺也烧了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鄙安赶到登封的时候,还没进城,遥遥就看见了城门口的花嫆,于是立在原地,怔怔看了她良久。
她靠着一座枯井,用手使劲捂着脖子,指缝里不断涌出的鲜血淌的到处都是,胸膛上还扎着把金灿灿的刀。
“嫆姑姑,就因为你儿子死了,你就自导自演了这出戏陷害我。不过,我愿意陪你演下去的,毕竟,我本来就是个戏子。卑劣、龌龊、肮脏的戏子。”
鄙安看着她,笑的灿烂若朝阳:“你儿子的惨叫很好听,而太室山上的万种春花,我不喜欢。这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也好,来年,我要在这里种满红色的扶桑花,包括,你儿子的坟头。”
“我一向都很变态,嫆姑姑你这不算什么,真的。我见过最美的,是一条胳膊一条腿都没了,脸剩半张,那种比戏子更惊艳的尸体。”
花嫆死的时候,还大张着嘴,仰面倒下,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鄙安就蹲在那口枯井上头,用手在井里头摇晃,就跟撩拨水一样。拨着拨着,猛的就一头往下扎去!
一条黑纱自井口飞下,迅速缠住下落的人,往外提起。
鄙安抚着腰上的绸带,笑的花枝乱颤:“大长老,我给你生个孩子怎么样?”
“就这么想离开九重塔?离开,他们也已经死了。”傅忘川冷冷看着她,讥讽:“我素来不知道,你也会有善心。”
“那你猜,我为什么会生了善心?”鄙安凑过去,直接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下。伸手抱住他,一点点往上蹭,拨开领子咬了一口锁骨。
“这把火,是花嫆自己放的。”傅忘川毫无表情的吐出一句话,下一刻,他推开挂在身上的人,径直从那死透的尸体上拔出那把金灿灿的小刀。
“皓白做底金镂刻,一贯是九重塔的标志。这口黑锅,九重塔是背定了。”鄙安瞅瞅那把小刀,浑不在意的道。
傅忘川将刀柄递到她跟前,才看到末尾竟是刻了两个字的。
“锦蝶。”
锦蝶,万花宫大宫主的称号,便是锦蝶。
把锦蝶宫主爱到骨子里,能在刀上刻他的名字的人,除了这位二宫主不会再有旁人。
她是自杀的。
事实到这里变呼之欲出。
万花宫一夜覆灭,二宫主觉是九重塔杀了连少宫主,又灭她门派,于是生无可恋的二宫主在自杀时做出了九重塔杀她的表象,以此报复。
而鄙安,却落落大方的承认了,满足了花嫆最后恶毒的报复。
“东方安,你想死,还想拉上整个九重塔陪葬,令它身败名裂。万花宫的劫难,不过给了你一个绝佳的理由。”
没有被人戳破心思的慌乱,今日的鄙安温驯的不像话。
她摇摇头,眼里含笑,一字一顿:“不。我宁愿它繁荣昌盛,永生永世、同我不见。”
伸手夺过镂刻名字的小刀,扬手抛入深不见底的枯井。
“不过比起我要离开这件事,它一点都不重要了。”
“你到底为了什么?就这么想走?想死?!”一直以来以淡定著称的傅忘川终于撕开了表象,一把按住鄙安的肩膀,赤着眼大吼。
“大护法说笑了。戏子一贯贪生,我怎么会想死呢?”她偏着头,似乎除了笑这一个表情再露不出来旁的。“只是想离开罢了啊……”
真的,她除了死,无法离开这里。所以她能做的,只有毁了九重塔,毁了她自己。
傅忘川觉得呼吸艰难。薄纱下的肩胛骨硌的掌心发疼。
他忽然想起一抹极其美丽的身影。
曾经,有人在大片鲜红的扶桑花丛里,靠着草扎的人,眼神眷恋。
那一刹那,恍若拨开云雾见月明——
扶桑,亦叫朱瑾。
有个人,他叫珠瑾。
她对扶桑花那种近乎疯狂的痴缠。血红色的朱瑾,如珠瑾鲜艳到滴血的戏袍。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东方安还不叫鄙安,她是个戏子,花名唤做东方扶桑。
同时有个艳播天下的名角儿,叫珠瑾。
珠瑾和扶桑是兄妹,没血缘关系的兄妹。那年皇朝龙子夺嫡,民间动荡,戏班子里的伶人也竞争激烈,常为了一次登台的机会手段百出。
没有人知道是谁将扶桑的本名透漏出去的,十四岁的扶桑,亦是九重塔流落江湖的少主。
他们带扶桑走的理由很充分,她是少主。而珠瑾同意的理由也很充分,她不用再奴颜卑膝当个戏子。
离开那天,珠瑾摸着扶桑的头,道:“我也会离开这里回家,等你长大了,还可以回来看我。”
珠瑾始终觉得,九重塔给她的保护,要好的太多太多。可当扶桑从九重塔逃跑,带着一身伤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竟错的离谱。
适者生存,无论在哪儿这真理都不会变。在戏班子得练功耍手段,在九重塔亦需要接受残酷的训练。甚至这种训练比起在戏班子里的,还要苦万分。
也是,未来的塔主,江湖的主人,怎么可以弱?
躲躲藏藏三载,终究是被九重塔的人找到了。
奉命去带少主回塔的刚巧是大长老傅忘川。傅忘川记得,长乐镇的树林里,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珠瑾。
奄奄一息躺在扶桑怀中,满身血,但笑容仍温柔似水。
“不要怕,我的小囡囡,你种些扶桑花,那就是我,会一直看着你……陪着你,不离不弃,直到你找到幸福。”
珠瑾活着说的最后一句话。
甚少有人知道,扶桑其实不是把珠瑾当哥哥的。她知道他比她大十五岁,她知道他对她除了宠溺和纵容没什么旁的,可就是爱上了。
情爱,这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傅忘川知道的、关于鄙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