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我。”
“怎么了?你是不是还在不开心?”心思细腻如她,已然从这简单的回答里准确的判断出人的情绪。
梨谣一怔,安慰似的摇了摇头,随即想到她看不到,这才轻轻开口:“那是柳约的选择,我留不住他,浮生留不住他,娘亲也没留住他,不是么?不用担心,他不是我,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番话谁都知道,不过是安抚之言罢了。
“或许,我当初不该告诉你父亲,柳约的重要性。那么,你父亲不会这么安排了。”他不会这么安排,那么浮生就不会为了柳约的离开同你产生隔阂。当然,这后一句她没说。
梨谣沉默了很久,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弦外之音。半晌才扯出个苦涩的笑容,转移了话题:“你的眼睛还疼么?”
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叫她“娘”。不是觉得她配不上这个称呼,而是……每当她看见东方安那张美艳惊人,甚至比起她都大不了多少的脸时,“娘”这个词怎么都觉得甚是怪异。
“不疼了。”东方安微笑:“你忘了,我的医术比圣医还好。傻丫头,我问你件事。”
“嗯?”
“若是,我当真有一天嫁给你父亲。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娘亲’?不是现在这种,而是把我当做有血缘关系的,真真正正的亲人。而且,我要提醒你,我的过去有多么不堪。没准身份一旦公布,甚至会连累整个九重塔,这样的我做你的娘亲,你愿意么?”
“我……”梨谣一阵语塞,被东方安握住的手突然想被什么烫到一般,想抽回,却又被一股力量按住。力道不大,却让她半步也无法退缩。
东方安不说话,安静等她的回答。
没有办法,她知道这样问很残忍,很让她心疼。梨谣现在所知道的,只是她司灯坊女神的身份,若是梨谣连这个都无法忍受,那么以后一旦那鄙安塔主的身份暴露,梨谣该如何自处,她该如何自处,让傅忘川又如何自处?这些话,傅忘川定然不会问,那么只有让她来做这个残忍的角色了。
必须问,谁让她那么自私,一定要嫁给傅忘川呢!
但梨谣始终沉默。
久的两人的手心都变得湿漉漉的,那手上的冷汗也不知是谁的,或许两个人都有。
安神香袅袅绕绕,空气却压抑的令人难受。
突然,东方安松了手,指着墙边的柜子,轻轻道:“你去把最边上那件衣裳拿过来吧。”
柜子的大小占了整整一面,里头衣裳很多,但却清一色的黑白。黑的是东方安,白的时傅忘川,交错挂着,铺天盖地,好似情丝纠缠不开。
但最边上的那一件,却特别的让人一眼就能发现。不仅因为它鲜红的颜色,更是因为上头那灿烂夺目的图案——
凤凰展翅。
这是嫁衣。
梨谣浑身一震。她……竟连嫁衣都准备好了!
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谣谣,把它拿过来吧。”
鲜红的嫁衣,金色的凤凰就算在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依然璀璨惊人。
东方安抚摸着上头的图案,突然从枕下抽出一把剪刀,对着那精美的衣裳就捅了下去。
剪刀一推到底,再重新换个地方,继续剪。布帛撕裂声在偌大的寝殿里,异常的清晰刺耳。
她的每一次剪下,都毫不留情的用力,仿佛和这件衣裳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只恨不得将它撕成碎片。
梨谣吓呆了,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竟忘了去阻止。
东方安手上决绝狠戾,可声音却出奇的温柔:“既然谣谣不喜欢,那我就彻底的毁了它。这样,它就不会伤害到九重塔,不会伤害到谣谣,也不会伤害到谣谣的爹爹。”
最后,她问:“谣谣,你开心么?我已经替你毁了它了。”
“够了!不要说了!”
梨谣突然冲过去,一把夺过她铺在腿上的嫁衣,用力扔出去,仿佛面对什么可怖物什一样,抬手就挥出一掌!
剪开的布料,登时就成了一堆布片,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来,好似一场艳丽的花雨。
她这是怎么了?她是疯了么?竟然会不愿意东方安嫁给父亲,甚至还逼她至此!
邪教妖孽也好,武林公敌也好,又有什么重要的。她是东方安,是父亲真爱的人,是她的娘亲,这就够了。其它的,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她竟是疯了,才会被浮生那个迂腐严谨的人影响。做出这么伤害东方安的事,真是太荒唐了。
她可是处处疼爱自己的娘亲啊……
“娘亲,我错了……!”她扑倒东方安的腿上,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放声大哭。
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洇湿了鲜红的纱袍,仿佛那因情爱产生的委屈、因忙碌而生的疲惫,所有的痛苦难过,都化成了脆弱的泪水,涓涓流出。
一只手摸上她的头发,温柔的抚摸。
梨谣抬起头,看见东方安微微弯起的嘴角,垂下眼,又重复了一遍:“娘亲,我错了。”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呢。”东方安轻声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要是傅忘川惹了我,我说不定会生气还,会气的打他。可是我永远不会生谣谣的气。”
“呃……”梨谣破涕为笑:“你又胡说了!”
话一出口,她就愣了。这分明就是好友之间亲昵的语气,哪里还有半点对长辈的敬重。
谁料东方安却并不生气,只捧起她的脸,同她脸贴着脸,柔声道:“谣谣,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约束,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得活着。”
两人之间冰释前嫌,不仅恢复了以前的玩闹,更多了一份亲人之间的温馨暖意。
梨谣是东方安亲自送回去的。起初梨谣吓了一跳,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东方安却佯怒道:“我送自己的女儿回去,谁敢说半个不字。哼,就连傅忘川都不敢拦我,谁敢拦。”
梨谣“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
东方安故作委屈:“那谣谣可是嫌弃我看不见,我虽然目不能视,但并不是个废人,我可以……”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梨谣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摇手,也忘了东方安其实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
“那就是同意了?”
“我……我,那个……不是……”
最后争论的结果,就是梨谣举手认输。当然,她可不敢让东方安真的当“护卫”送她回去,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她扶着东方安,一步一步小心的走。就连东方安回去的时候,她都不敢放心,派了贴身的侍女扶着。
其实东方安武功深不可测,周围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所以一回到寝殿,她立刻便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她推开了搀扶的侍女,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外衣上去,熟悉的在床上那人怀里躺下,挪动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一伸手,却摸到了一片不规整的布片。她一愣,随即道:“抱歉,我好像做的有点重了。”
其实傅忘川一回来就看到了玉腕在整理满地碎片,看了看那正是他前两天去城里,见一处衣店里看见觉得好看,买来给东方安玩的那件喜服,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暗笑梨谣这么好骗的同时,又为东方安的用心良苦觉得心疼。
索性又拾了几片,靠在床头把玩。正思忖着这布片的边缘怎么如此不规整,不符合东方安的武学修为,东方安就已经踏了进来。
“这是谣谣动的手。”东方安知他所想,不由也有些后悔:“我实在不该下这么重的手,最后还刺激的她亲手毁了这件衣裳。”
傅忘川摸摸她的头发,语气却含着笑意:“你这番设计,一来逼的谣谣不得不去解决她跟浮生的问题,二来让她心甘情愿承认了你的身份,倒着实高明。”
“要不是你默认了,我才不会这么做。”
“是是是,不过法子还是你想出来的。安安,我一直在想,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你算计不到的呢?”傅忘川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宠溺的笑意。
东方安想了想,认真回道:“除了两件。”
这话傅忘川原意只是调侃她,却不想她真的回答了出来,不由也是一怔,却没有再问下去。
他知道这两件事指什么。一件是珠瑾,她没有料到珠瑾还活着,导致了那往后的一连串惨痛。另一件是那年五年盟约后,她为自己平定江湖上不愿臣服的势力,自此陷身司灯坊。
无论哪一件,都是她的心头痛。
她笑的无所谓,他却更加心疼。
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柔声笑道:“你的喜袍已经做好了,待会儿许是就能送来,穿上我看看?”
“不要。”
这分明就是光明正大的撒娇了。傅忘川听的好笑,却还是忍着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穿给你看。”因为我想嫁给你那天再穿,那是我送给你的惊喜。
就像你将要送我一个脱胎换骨的司灯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