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9月)
九月到了,临近中秋,宁城仍然暑气未消,冯笑笑越来越临近生产,肚子高高挺起,她不仅每天行动迟缓、燥热难耐,吃点东西就顶着胃,每晚睡也睡不踏实,总要起夜上厕所,胎儿还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动个没完,简直过得难受死了,她每天都感慨——当妈不易啊。
外婆让冯笑笑从公安局的家属楼搬回了筒子楼,好让一家人方便照应。外婆每天都过得紧张兮兮的,一有点动静就怕她要生孩子了。
倒是冯笑笑整天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医生不是说预产期在月底嘛,要月底才会生呢!”
外婆说:“这怎么说得好,提前生也是有的,你大哥就早产了半个月哩!”
冯笑笑暗笑,外婆真是担心太多了,上一世她的生日是9月23日,刚好是天秤座不是处女座!她每年都过一次生日,记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如今还是九月上旬,虽然孕后期肚子难免偶尔怪怪的,但她很自信肯定不会提前发作的。
可哪里料得到,9月18日的下午,她就开始阵痛了,离9月23日还有足足一个星期。
难道孩子要提前出生?怎么好好的变处女座了,不要啊!
阵痛刚开始的时候,每隔快半个小时疼一会,就像快要拉屎但是拉不出的感觉。一开始,她并没有太在意,依旧该干嘛干嘛。可随着疼痛越发厉害起来,很快不到15分钟就疼一次了,她赶紧叫来外婆。
还是外婆有经验,一看就知道她快要生了,赶紧叫放暑假在家的裴西临跑出去把家里人都叫回来,一家人前呼后拥的往人民医院去了。
八十年代的人民医院,虽然硬件设施还不是十分先进,但是病人比较少。但凡接到急诊病人的,尤其是孕妇,立刻安排住院。冯笑笑在值班护士和外婆的搀扶下走到住院部,躺上了病床。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产科的年轻女护士来看她,告诉她如果阵痛到5分钟一次了,就叫她过来。
就这么一直耗到了晚上,冯笑笑觉得疼的实在忍不住了,外婆带着一枚军用手表,一计时,果然5分钟了,赶紧叫了护士过来。
护士看了看情况,说:“可以进产房了,家属都在外面等着。”然后搀着疼脑门直流汗的冯笑笑进了产房。
产房里,冯笑笑被叫脱了裤子躺在产床上,她下身光秃秃又冷飕飕的,有种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恐惧感。医生和护士不一会就过来了,冯笑笑也觉得疼的越来越厉害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恨不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一开始还是小声□□,后面直接疼的叫出声音来。
医生一脸凶相的看着她,吼道:“鬼叫什么贵叫,再叫不帮你生了!”
冯笑笑只能咬着牙,感觉牙床都快被她咬松了,两只手紧紧握住床把手,忍得很辛苦才能不出声。她心想,要是能在二十一世纪生孩子,还能打个无痛分娩针、搞个水下分娩什么的,八十年代的孕妇就只能这么干扛着,真是辛苦。
她突然很想裴月珍,要是能给她打通电话就好了,听听她的唠叨,也许就不疼了。
就这么躺了快一两个小时,产房里其他的产妇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是没人管她,她只能大叫:“医生,我疼得不行了,能不能生了啊!”
医生依旧是冷着个脸走了过来,又检查了下她的□□,说:“差不多开十指了,做好准备,一会让你用力就用力,呼吸急促点,多呼气,气儿别往回吸。”
冯笑笑前世也看过不少电视剧里女人生孩子,心想估计差不多就是那样,于是点点头。
一个护士走到她头这边来,开始使劲摁她的腹部,医生掰开她的腿,掰的她腿都快断了,说:“疼了就赶紧使劲儿!”
伴随着一阵剧痛,冯笑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挤,整个人头晕目眩的,脑门上的汗不停往外涌,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样昏天暗地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下身一阵暖流涌出,犹如什么异物爆炸了一样,圆滚滚的肚子塌了下来,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一般。
护士笑嘻嘻的抱着一个小婴儿过来,说:“恭喜你,是个女儿,六斤四两。”
冯笑笑一看,这婴儿比她想象的小很多,粉粉的,浑身皱巴巴的,张着嘴哭,十指齐全,往下身一看,果然不带把,她松了口气,真是个女儿,她还担心万一生出了个儿子,岂不是要历史颠倒了!
她瘫软在产床上,心想着管这胎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老娘再也不生了!她终于明白,孩子生日果然是母难日啊,这个小东西,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老娘!
护士把她推到了住院病房,把小婴儿轻轻放在冯笑笑身边,一家人很快就过来了。
裴西临一见到她旁边的小婴儿,先是很兴奋的看了又看,后来又有些沮丧地说:“还真的是外甥女儿,我还以为是个外甥呢。”
“你什么时候还重男轻女了?”冯笑笑依然有些虚弱,声音很轻。
“是个小外甥还能陪我玩,生个外甥女怎么玩?”
“就你意见最多。”外婆也是对着小婴儿看了又看,一脸满足的样子:“怎么感觉不太像月珍,倒是比较像冯建业?”
外公只是负手站着,一脸好奇的看着婴儿,附和道:“确实,你看这大脑门和蒜头鼻,跟冯建业一模一样。”
冯笑笑心里呵呵一笑,果然她生的女儿还是没有继承裴月珍的美貌。她侧过脸去,看着那个粉嫩粉嫩的小小婴儿,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做母亲的温暖和幸福,三十二年前母亲就是这么生下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给她喂奶、给她把屎把尿、把她辛苦养大,她更想念裴月珍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进产房生产,身边居然没有裴月珍。
外婆问:“月珍,你想好没有,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冯笑笑虚弱的说:“叫笑笑怎么样?”
任慧说:“冯笑笑?好名字、好名字,快快乐乐的,多喜庆。”
“可是……”冯笑笑突然又有些犹豫,就这么把自己的名字这么拱手让出去,她还真的有些不舍。在她内心,始终只有自己是冯笑笑。
“要不先起了小名叫丫丫吧,大名儿再慢慢想。”冯笑笑说。
*
丫丫出生一个月多来,暑期褪去,天气逐渐转凉,丫丫很是乖巧,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很少哭,饭量也很好,吃奶吃的特别香,不到一个月,小胳膊和小腿都长得肉嘟嘟的,脸上的胎毛也逐渐褪去,整张脸看起来白白嫩嫩的特别可爱。
冯笑笑整天躺着坐月子,每天都觉得闷得慌,还好有外婆和任慧常常陪着她。此时,任慧正一手抱着睡着的裴聪,一手摇着婴儿床,外婆则拿着毛线针给丫丫织毛线小背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外婆说:“你这月子都快做完了,冯家怎么也没个人过来看看你,不是生完孩子第二天,你爸就给他们打电报了嘛?”
冯笑笑说:“兴许是有事儿耽搁了,冯家村虽然离宁城不远,但是交通不便利,又或许正好赶上秋收了,庄稼人秋收最忙了。”
外婆一脸不满意:“就算是这样,也该打个电报来说说情况,毕竟生的是他们冯家的孙女,丫丫姓冯又不是姓裴!”
冯笑笑也不禁觉得外婆说的有道理,上一世,母亲每年清明节都会去冯家村给父亲上坟,顺便去爷爷奶奶家做做客。爷爷奶奶一家对母亲就像个外人,两边谈不上热络,只能说是客客气气,可一家人对她还是不错的,从小和几个堂哥堂弟见得不多,但关系也还不错,私下也常联系。可没想到,如今她以裴月珍的身份产女,才真真切切感到冯家人对她的这份冷漠,还是挺伤人的。
外婆又说:“哪家媳妇生了孩子,婆婆不过来帮忙照看几天,就算是个意思来看看也好,他们倒好,连个人影也没?不会是冯家人看电报是个闺女不高兴吧,毕竟是冯建业唯一的血脉。”
任慧说:“妈,不会的,月珍妹子还没出月子,你别让她多想。”
外婆也突然觉得话说的有些不妥,立刻闭了嘴。
冯笑笑也不禁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个孩子,虽说丫丫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已经给她带来了诸多苦恼。
首先,上一世冯笑笑自己出生的时候是9月23日,母亲没理由记错自己的生日,而这个孩子是9月18日就出生了,裴月珍就是典型的处女座,性格龟毛的很,不过她的生日是八月下旬也不是九月十八,无论如何,历史都悄然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更奇怪的是,在医院的时候,冯笑笑特别交待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孩子的心脏,因为她小时候就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虽说不是特别严重,可由于发现的比较晚耽误了治疗。但人民医院的医生却十分肯定的说,这个孩子没有先心病,身体十分健康,让她不要过于担忧。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裴月珍重生?或者只是个陌生人转世?她心里没谱。
如今,又碰到“婆家”的问题,她不禁更有些担忧了,虽说上一世她基本是裴月珍一个人带大的,但奶奶一家人对自己还算是照拂,没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可现在若奶奶一家真的重男轻女,不愿意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