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长江,两侧高山林立,奇峰突兀,山尖云腾雾绕。江水曲折婉转,谷深峡长。连山的磅礴被一道长江打通,滚滚而逝,江水的流淌声中,透露着荆楚之地的意气。
灰衣老人从出荆州城开始就格外警惕,告诉秦白他们若是有什么情况可以先走,于凉州汇合。不知何时,腰间别着一把旧式的马刀,刀背宽厚,刃极薄。
看着他立在船头的背影,碧行之对红叶说道,“看来真要遇到麻烦了。”
红叶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那些想要动手的人而言,尽管巫峡不是最后的机会,却是最好的机会。
尽管如此,众人也不是很担心。天下一品高手是有数的,何况灰衣老人加上他身边的两人,就是来了两位一品上的强者也无用。
长江两岸,峰峦迭出,就在一个转角处,江水畔突兀地立着一道山峰,万仞绝壁,直出云霄,峰顶白云缥缈。
流水潺潺,进入这个河道之后,水流变缓。碧行之扭头问林冬,“这是巫峡的哪一段?”
林冬欢喜地摸着秦白送给她的一把剑,抬头看了眼碧行之,目光立马绕到了他背后的玉柄龙上,嘻嘻一笑。
“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这段江水叫神女溪。”
“神女溪?”
林冬拔剑欣赏,漫不经心地说道,“没错,因为神女峰而得名。”说完扭头,努嘴指了指身旁的万仞绝壁,“就是它。”
碧行之顺着她的目光仰望,仍旧看不见顶,只见在山顶的白云中隐约有一道身影,林冬说是巨石在云雾中模糊不清所致。
身影面容难辨,只在云雾中有黑色若隐若现,的确像是石头。
突然间峡谷中下起了小雨,雨声嗒嗒,落在神女溪上,也沾湿了碧行之的头发。红叶急忙从船上拿出一把油纸伞撑起,顶在他的头上,伞面不大,自己的手臂倒被淋湿了不少,淡红色的棉衣让雨水淋得鲜艳,贴在皮肤上,她左手甩了甩,右手仍是稳稳地撑着。
神女峰的云不同于别处,可能是因为巨石嶙峋,让它们的变幻诡异莫测,碧行之第一眼看去就再也离不开目光,零星的小雨打在身上也浑然不觉。
峰顶的云变幻莫测,轨迹和白云九步很像,但又有所不同。碧行之脑海中浮现出燕飞的话,让他不要妄自菲薄,白云宗的开山祖师和杜少岗两人能够从白云中有所悟,你碧行之怎么就不行?
他如山一样地站在船板上,仰望着峰顶,眼神清远,像是透过云雾跑到了九霄云外。他脑海中飞快地演练着白云九步和杜少岗的剑法,若有所悟,但又不明晰。雨声潺潺,滴融了云雾的形状,机会转瞬即逝。
他有些失望的放下脖子,咔擦一声响,仰太久弄得他两眼发晕。
红叶在旁边轻笑,“脖子都快仰断了,有什么收获吗?”
碧行之摇了摇头,“若有所悟,但是没有抓住,可能还需要一次契机。”
“心机吃不了热豆腐。”红叶耐心地劝慰道,和碧行之相处这么久,尽管他不说,但她又怎会感觉不到他身上的重担,“提升境界也要一步步地来。”
碧行之盯着她的白皙的脸庞,细长的睫毛在江上的微风中轻轻颤抖,莫名就笑了起来,“知道了。”
他没来由的笑容让红叶有些羞怯,扭过头不再看他。
碧行之悄无声息地接过她紧握着的油纸伞,看上细雨中的神女溪,点点雨滴落下,荡起细碎的涟漪,像是江面上浮动的花,一朵接一朵,开满整条溪水。
“喂,姓碧的,你刚才往神女峰上盯了那么久看出什么东西来了?”秦白在船舱内探出个脑袋,藏在船沿下,不想被雨水溅到,关于白玉宗的故事他自然更清楚。
“你听过花开的声音没有?”碧行之好像没有听到秦白的声音,微屈着膝盖,让自己和红叶差不多高,两个年轻的脸庞在雨雾中挨得很近。
红叶摇了摇头,稍稍移开脸颊。
碧行之握拳,探到红叶面前,还没有开口,突然一脚踢过来。
用力极大,藏着内劲,碧行之踉跄几下,绊到了船沿,倒着坠入水中。秦白抱手站在船头,长剑握在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落水的碧行之,眼里仍是恨恨之意。
红叶关心碧行之,一时间忘了找秦白麻烦。碧行之冲她笑了笑,示意没事,“就当洗澡了。”转脸看着秦白,目光犀利。
秦白无动于衷,悠然自得地等着他的回击,刻意把目光移到别处。
碧行之神色大异,倒吸气的声音秦白都能隐约听见。
“吓得这么厉害?”秦白心想,“不至于吧?”
秦白身后是高耸的朝云峰,峰顶云雾缭绕,云海深处有三个黑色人影般的巨石。碧行之的目光落下,他们居然回看了他一眼。
他们的眼神平静地可怕,像是缥缈云外的神仙,视万物为刍狗,漠然地看向碧行之。
尽管朝云峰很高,但境界已近二品,就是站在更高的山上,他也不应该毫无察觉。更可怕的是,连灰衣老人也没有察觉,直到此刻仍旧站在当头那艘船的船头上。
若不是有特殊的隐匿气息的法门,这三人都有一品境!燕飞已经北上,若是再有三个一品他们怎么挡得住?
三道身影目光朝前,盯着神女峰上的一片云海。踏步一跃,如猛虎下山,白龙出云。
不过一瞬间,所有人就都看到了他们。因为太快,甚至都来不及不看。
他们的衣着风格相似,左边一人是锃亮的明光铠,胸前两个如镜子般的护具,中间一人身披黑漆甲,胸腹间有个大型圆护,是大辽特有的铠甲,右边一人身披锁子甲,胸口和腰上又再裹上一层白色的皮甲,已是偏重甲的装束了。
三人毫不遮掩自己的气息,站在水面上,像是水底生出的礁石。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这是大辽军神,镇南王耶律宗真的治军十六字。
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目光复杂,有恐惧、有愤怒、甚至有绝望。
眼前的三人毫不顾忌地展现一品高手的气劲,整个峡谷都被他们的气机所笼罩。商行的随从全部战战兢兢,有几人仅仅是因为不小心对上他们的目光,就倒下颤抖不止。对于普通人而言,一品高手就是神明。
秦白包括温雅看向他们三人的眼神也都充满不甘,怎么会?怎么可以?
如果是一个一品高手他们毫不畏惧,两个他们说不定也可以勉强胜之,但如果有三个的话,他们注定要死人,用一部分的死亡换取剩下人的生命。
灰衣老人看向眼前三人,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幽深。
不知是不是错觉,碧行之看到他的眼神透过了三人,游离在峡谷中,似乎在寻找。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的确是好久不见,灰衣老人就是陈庆之,荡北军的首领,在北地和大辽打了近十年的交道,眼前的三人在大辽军中绝不会籍籍无名,和陈庆之打过交道并不奇怪。故人异地重逢,难以把酒言欢。
不对!碧行之突然惊醒,眼前的三人根本没有说话,声音来自无人察觉的身后。
是谁在说话?
陈庆之佝偻的身体忽然一颤,继而肃然无语,眼神复杂,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没想到他也来了,他怎么能来?
他的眼里没有绝望,没有不甘,甚至没有愤怒。
因为他不在乎生死,但觉得风吹得有些冷。他温暖又慈祥地看向秦白一眼,然后平静地回头,挺胸收腹,耷拉的双肩也立了起来。
神女峰下,长江水上,一袭黑甲披风斩雾。
他们两人见面不多,近十年光阴不超过五次,但交手无数次。
大辽军神,镇南王,天命大宗师,他身上有太多的传奇。
名震天下,三十万重兵共主。
来人正是,耶律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