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掌柜偷偷松了口气,腰也宽了一圈。碧行之筷子再次落下,对准右边的鱼鳍。草儿的剪刀“咔嚓咔嚓”又忙了起来。
皇甫芽圆肥的指节像押解犯人的手铐,卡住吴举人的小臂,他摇摇晃晃地跟着走,像是被拖去屠宰场的山羊,瘦骨嶙峋。
他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喉结上下蠕动,他一定有千万句之乎者也没有说出口。比如夫子那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可是整个酒楼都寂静无声,如果说其碧行之这桌还是有吃饭的声响。皇甫芽身边则是连吸气声都轻不可闻。吴举人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见的人都想笑,却没有人敢笑。或许等皇甫芽离开后,他们会笑出声来,甚至会相互敬酒,回忆现在的场面,吴举人自然是他们嘲讽的对象,他如山羊般的清高和懦弱,甚至皇甫芽也会被拿来嘲讽。
他们很懂规矩,一个眼神,里外瞧一瞧,一个手势,然后再敲敲桌子椅子,对方就能明白。
瞧不起一个人不一定要说出来。就像碧行之现在这样。
当然也可以说出来,就像绿珠这样。
“你钱还没有给。”她淡淡说了这六个字,伸手握住了吴举人的左臂。
所有人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尤其是掌柜的,他已经承诺绿珠会给她三十两银子,接一个正常的客人也不过是这个价钱。关键是如果酒楼不出面,就凭她一个妓女能摆平皇甫家的小姐?若不是担心皇甫芽迁怒于不夜楼,掌柜的根本就不会在乎绿珠的死活。
妓女在他眼里只是一个职业,绿珠也好,红珠蓝珠也罢,死了总会有人接上。
但很可笑的是,以为事情结束的人甚至都不明白事情的开端是什么。
皇甫芽带丈夫离开,绿珠不会拦,她被皇甫芽骂作贱货,不代表她就真是。但是天底下没有嫖客不给钱就走的道理。
争执的源头不在于有人要走有人要留。而在于银子。
一百两变成了三十两。换成谁也不会高兴,何况是个缺钱的人。
绿珠是个妓女,长得再漂亮,身材再妖娆,如何招人喜欢,她也是个妓女。何况她的长相在众多姐妹中只能算一般,尤其不会花言巧语讨客人喜欢。所以她才会缺钱缺到接吴举人的单。
她和皇甫芽的距离,就像一个人站在山脚仰望山顶,远得看都看不清。
她赔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确不能和皇甫芽比,将军府的千金,酒楼的妓女,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有些可笑了。皇甫芽对她的辱骂,她很生气,很想报复,在她说话的时候扇她两巴掌,然后扬长而去。但是她不可以,她有母亲,还有弟弟,都在丹阳城。
人都来过了,屋子都进了,钱总得给吧?她看着皇甫芽,眼神软了下来。既然您的身份那么高,碍着身份也讲讲道理吧?
她在不夜楼也有一年多了,太清楚掌柜的为人了,承诺的三十两能拿到三两就得把头磕破了。出了这档事她在不夜楼能不能继续待下去都得另说,若是被扫地出门,以掌柜的性格,怎么会让她好过?
皇甫芽笑了,殷桃小嘴扯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但是谁都知道她一点也不高兴。
“你还敢找我要钱?”
绿珠摇了摇头,扯了扯手中的小臂,“我找他……”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绿珠的左颊上要是铁烙般留下个巴掌印。她的膝盖微微颤抖,一双手紧紧握拳,片刻后又慢慢地松开。
皇甫芽挑衅地看了眼掌柜,示意这是她自找的。
掌柜只能赔笑,如果酒楼的主人在这或许还能和皇甫芽说上话,他还不够格。
人就是这么奇怪,前一刻还是怒目相视的对象,下一秒就能变成同仇敌忾的情人。皇甫芽这一巴掌是替吴举人打的,她的男人不可以****,但是只能她来管。
将军府的千金怎么还能让一个妓女把路给拦住了?
吴举人看到绿珠脸上鲜红的掌印,手上竟也长了力气,伸手甩掉了她的手,冷哼一声,往皇甫芽身边靠了靠。
“记住了,有些话不是你……”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清脆洪亮,像是唱戏时的假打,怎么能这么响?
打断了她的话,打在了她的脸上,她是皇甫芽。
丹阳城不大,豪宅却不少,最大的却只有两座,一座城主府,一座将军府。城主宇文成吉因为是皇室成员,压了皇甫树一头,但将军府在丹阳城里的地位仍就超然。府上纹着黑豹的马车走在路上,行人必须得提前让开,否则就是对皇甫将军的不敬。
但是现在将军府上的千金被人打了一巴掌。哪怕皇甫芽再如何不成器,在将军府内再如何受到排挤。只要她姓皇甫,住在城北的那座宅子里面,丹阳城就很少有人能动她。
现在她被一个妓女打了一巴掌,而且当着众人的面。
她捂着滚烫的左颊,惊诧到了忘记愤怒,片刻后再回过神来,颤抖地双唇彰显着她的怒火,看着一脸茫然,微张着嘴的绿珠,字句说道,“你竟然敢打我?从小到大我……”
“从小到大你爹都没打过你对吧?那是因为你根本见不到你爹几次吧?据我说知将军府上共有八个公子六个小姐,光是儿子都收拾不过来,哪里能分出神管你这个庶出的女儿呢?”碧行之根本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
从她辱骂店小二和绿珠开始,他就想动手了。
只是掌柜的和她说好,她愿意离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给绿珠她们添麻烦。他忍了。绿珠伸手拦住皇甫芽的去路,碧行之有些吃惊也有些惊喜。总算碰到个有趣的人了。
高高在上的人也要讲道理,进了屋就得给钱。
当然碧行之也不是莽撞之人,开口前他就摸清了皇甫芽的底。将军府上庶出的女儿,在府内不算什么,但出了将军府的大门谁都得给她面子。打她脸不要紧,皇甫将军没了面子就要紧了。
他问小二枯荣山退藏庭六个字有多少面子?得到抖抖索索的回复后,他当即借绿珠的手打了皇甫芽一巴掌。
只准你耶律宗真卸磨杀驴不准我碧行之狐假虎威一把?
两个女人全都吃惊地看向他。
碧行之右手一抬,绿珠的右手也随之抬起。
“不用惊讶。”碧行之看向绿珠惊恐的双眼,缓缓说道,“不过是控制你的一只手,帮你做了想做的事而已。”说完冲她笑了笑,“后果我一人承担。”
在枯荣山两年,他也学了冷绛雪冰魄神针的一点皮毛,主要是控线的本领。若是隔空连绿珠这样,没有修行底子的普通人的一只手都控制不了,他也就不用去邙山了。
有高手在此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的蹊跷,普通人不明白他也懒得解释。传得神乎其神于他也没什么坏处。
皇甫芽刚准备发火,嘴巴都张开了一半。
从小就和地痞流氓打交道的碧行之,怎么和人吵架他再清楚不过。首先一定要抢白,不能让别人喊出自信,然后气势要足,吓到别人就赢了一半。
“那一巴掌是我打的,怎么了?别拿将军府压我,皇甫树亲自过来我可能还会给点面子,你的话,差得太远。”碧行之信誓旦旦地说道,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虽然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但言语中的自信让皇甫芽不敢轻易反驳。
“难道真是外地来的大人物?”皇甫芽心中打起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