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反射着日光，半空中的芈槐有些疲惫，额头上都是汗，宽厚挺拔的肩膀也耷拉下来，但是他的眼神却很冷静，尽管眉毛早已被汗水浸湿。
宁静的海面上站着个血人，每个毛孔里都挤满了血水。
阳光落下，像千万道剑影，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山弓海箭是神话时代传下的神兵，若不是因为它，人族很可能没办法进入上古时代，如今的繁荣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也只有这样的神器才能射杀仙人，才能让嬴正命悬一线。
但嬴正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芈槐的身影也有些摇晃，拉开山弓不难，但连射三箭却不简单，何况每一箭都是夺命之箭。他的睫毛不断地颤动，眼神沉寂，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水天一线间，早已响起了澎湃如浪潮的呐喊声。山弓海箭是大楚的镇国之宝，当芈槐射出山弓海箭的时候，在他们心里，觉得这场天人之争的胜负已经定了。
在这场战斗里，胜负就意味着生死，同时也意味着秦楚两国的争霸，很有可能就此画上句号，以大楚的胜利作为结尾。
风声吹起海浪，滔滔不绝的浪花声响起，像是一阵风吹过古老幽深的树林，都是哗哗的，冰冷的，死亡的。
嬴正生性谨慎，如果可以，他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但是现在，他陷入的不是险境，而是绝境。山弓海箭没有杀死他，但是芈槐还是会亲手终结他的性命。
芈槐和嬴正可谓是知己，但秦王和楚王注定是敌人。如今天下大势日趋明朗，周天子退守一城，大周朝早已是名存实亡。天下四分五裂的境况已经持续了两百年之久，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该出现一个新的王朝了。如此，他们两人就不仅仅是敌人那么简单了，秦楚作为当世两大强国，不出意外，新的天子就是两人中的一个。
战场相逢，自当生死相向。
坐的椅子不一样了，做的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嬴正是需要这张椅子，芈槐是不得不坐那张椅子。
不管理由如何，最后结果是一样的。
就是他们中必定有一人会死在对方手里，其实这也是他们唯一能接受的死法。除了彼此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夺走他们两人的生命。
只一个天命就拦住了古往今来无数的修行者。地仙境本该只存于神话传说之中，踏出这一步，一掌就能划开天门，就是九天之上的那些人他们也不太瞧得上。
“你刚才说的话我记住了。”芈槐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这句话像是死命挤出来的。他收回了山弓海箭，此刻的他也没有力气再射出一箭。
在世人眼里，芈槐最擅长的应该是刀，战到如今，却连刀影也没见过。
“噌！”碧行之很熟悉这种声音。
有把刀出鞘了。
碧行之的《燕十三刀》也算有所小成，对刀和刀术的理解已经有一品的实力，只是内力没有跟上。他只一听，就知道这是一把好刀。
刀身细长，至少有五尺，通体雪白，在日光下反射白芒。刀身在顶端微微弯曲，弧度不大，刀背还是笔直，就像一个人的脊梁骨，格外挺拔。刀柄偏长，双手紧握还有空余的位置。这把刀的造型并不出众，有些像东海岛国那边的样式。可是它散发出的刀意足以消除任何人对它的质疑。
这是一把真正的杀人之刀。
刀和剑不同。君子佩剑，很多时候剑还作为一种礼器存在，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所以名剑格外的多，名人一般都有名剑。刀却不同，刀天生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它的目的很纯粹，所以它的形式也很简单。有时候，简单和纯粹就意味着力量。
他最后选择用这么一把好刀了解嬴正的性命，不知是谨慎还是以示对他的尊重。用刀划喉，是最快也是最稳妥的死法。若是用拳头，以芈槐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控制不好力度，出现他不愿看到的场面。
“天下器物榜，它排第三，刀中君王。虽然我知道如此也埋没了你，山弓海箭本该是你最好的归宿。”
嬴正沉默不语，黑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他一半的脸，他低着头。
不知是没有力气抬头说话，还是因为别的原因选择沉默。
他用力地呼吸，维持着微弱而笃定的心跳。
芈槐当然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他双手握住刀柄，举在右边，双手与肩同宽，艰难地向嬴正冲去。刀刃远远高过他的头顶，像是斜插进了苍穹一般。
他的步伐格外沉重，但同样也格外坚实。如同他的手，和手中的刀。不管他胸中的气血怎么翻腾，他的脊梁早已因为疼痛被汗水浸湿，芈槐的眼神都是那样冷静而笃定。
他们两人真的很像。尽管在修炼上和性格上截然不同，但眼神真的很像。
无论何时都是那样笃定和冷静。
他们的距离不足十米，八米，五米……
即将就要相逢，刀身和嬴正的身体。
可是嬴正还是没有抬头，难道他真的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吗？
五米……
还是五米。
“砰！”的一声巨响，让距离定格在此刻。
一道食指长的光束不知从哪里出发，径直地奔向芈槐的心脏。
速度极快，眨眼就到了他的胸前。若是寻常，芈槐能够轻易躲过，但是现在，他的体力和精神就弱到极点，下一刻长刀就可以落下，他的心神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知是因为胜利的喜悦，还是因为亲手杀死嬴正的彷徨。
不管事因为什么，这道光束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
它没有像芈槐一样想那么多，考虑如何才让人死得体面。
光束射穿芈槐的心脏，把他的整个左胸都轰得粉碎。
嬴正这时候终于抬头，满脸血迹，看着惊怒交加的芈槐，他的眼神复杂，神情不悲不喜，没有人能懂他此刻的想法。
许久，芈槐坠下，向海底沉去。
嬴正缓缓闭上双眼，仰起头，无声地叹息着。
——晚安，明天周六还有事，哎，希望你们能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