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寻找着什么.
托卡一惊,从地上弹跳起来,男人左右环顾了一下,按着额头又缓缓蹲了下来.
竟然睡着了...
四周一片昏暗,皎洁的月光照射在湖面上映出微弱的光,晚上的森林异常静谧,连风都不曾路过,原本在夜晚身处在这样的森林中会让人心情沉郁,因为很暗,又很安静,人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自己脱离了这个世界.
金发的少女静静躺在自己身边,艾莉娜抱着铁枪,双目紧闭,有些怕冷一般蜷缩起身体,头发在草地上披散开来,因为背负托卡而染上的血污跟灰尘还粘在她的衣裙上,少女的呼吸很轻,岁月一般悠久绵长,面巾将她的脸遮住了大半,托卡无法看清少女现在的睡颜.
看着身边静静沉睡的金发少女,托卡仿佛听到自己心中的刀轻轻颤鸣了一声,这种前所未有的律动使得男人诧异起来.
多少年了?
自己走过了多少路程,自己为了什么而跋涉,为了什么而挥刀.
托卡仿佛听到自己心底深处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他摇了摇头,仿佛在苦笑,男人的动作使得他身上的血痂纷纷脱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才发现胸口的几道伤口已经差不多完全愈合,虽然还有些隐隐刺痛,不过体内的暗伤也已经修复得十有八九.
不是没有见过美丽的景色,也不是没有被那样的景色感动过,托卡游历的时间也许并不比艾莉娜长,但是男人也曾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参加过祭典,见过落雪冰封大地的美景,北方的柯里昂公国是个寒冷的地方,这种寒冷会将身处在这里的人心冰封住,就算感动也不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人最擅长的东西,大概就是遗忘.
托卡又看了熟睡中的少女一眼,他想美景是需要用过去来装饰的,拥有过去的某样东西才能在人的心底长存,艾莉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对她来说依旧是陌生人的托卡身边安然睡去,而托卡倾听过她的往事,往事与熟睡的少女,在这样的夜色下,在托卡眼中,才成为了难以遗忘的一种悸动.
"所以说,还真是怀疑你是怎么走过这四分之一的大陆的啊."托卡无奈地笑了笑,他站了起来,男人握了握拳,感受到自己身体内渐渐苏醒过来的力量感,不死魔力是个好东西,原本放在其他人身上,那样的伤势足够他躺在床上一个月无法动弹了,而托卡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差不多能恢复到最初的状态.
"你要走了么?"少女的声音突然传来,艾莉娜双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静静看着托卡.
托卡摆了摆手:"托卡大爷倒是想走,如果你不跟上来的话."
男人一边摆着手,一边向湖泊走去,夜晚的湖水浸在脚上带来冰凉彻骨的感受,他纵身一跃,潜入了湖中,艾莉娜已经完全坐了起来,她怀抱里的铁枪滚落到一边,少女轻轻揉着眼睛,静静等着.
冰凉的湖水漫过头顶,托卡双眼紧闭,皮肤表面隐隐传来像被针刺一样的感觉,没有完全潜入过水底的人绝对不懂这种感受,口鼻外都会有液体不断冲击着自己的感官,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包围起来一样,越是下潜就越能感受到自己身周的压力,仿佛这个世界要将自己吞没一样.
到底要不要那样做.
托卡想着,在岸上他无法思考这些事,因为艾莉娜在,有些事是需要人独自去思考才能得出答案的,别人的存在会影响本人对那件事的判断,尤其某些需要直面内心的事情更是如此.
托卡知道艾莉娜在这里的理由,她还没有放弃,她希望托卡能加入革命军,希望托卡能成为她的同伴,至于理由到底是什么托卡不知道,可能是她看上了托卡那能战胜一个教团骑士精锐小队的实力,可能是她对托卡与教团骑士战斗的举动有所误解,也可能是少女在多年的旅途中感受到了孤独,想要找个人一起做伴.
毕竟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冷了自然希望身边有人能给自己取暖.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艾莉娜的理由对托卡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愿不愿意.
艾莉娜是一个麻烦,她是革命军的人,而且她旅行带有她自己的目的,跟她一起行动一定会遭遇到很多麻烦事,她会跟教团针锋相对,而且这个女人看似对旅行很有经验的样子,实际上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带着穿心枪盖博尔格,她会帮革命军做事,将自己卷入一个又一个风波之中.
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跟她一起行动?加入革命军?
不.
托卡缓缓睁开眼,他在水底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完全吐出,男人高高跃出水面,落在湖畔边上.
身体湿答答的,原本很乱的头发塌了下来,身上的血污已经在水底冲洗干净,托卡的上身衣服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被毁,此刻只穿着麻布长裤,身上的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因为多年练刀而显得十分健实的肉体让艾莉娜微微别过了眼睛.
托卡倒是不在乎这些,对于他来说被美女看光反而是值得喝一杯的好事,男人伸手将脸上粘着的头发撩到脑后,低下头静静看着艾莉娜:"你的经历我已经听过了,那么来说说你想要的吧."
"我原本以为你会逃走."艾莉娜低声道.
"逃走也没用啊,被盖博尔格的继承者盯上."托卡冷笑了一声:"我的眼力还是有的,虽然没有跟你动过手,不过你的魔力想必不比我差吧,而且能跟一个年轻的小美人多说几句话,我托卡大爷还是很乐意的."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希望你加入革命军,跟我一起同行."艾莉娜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也站了起来,她长得并不是很高,只到托卡的肩膀位置.
"你昨天问我,这双手杀过多少人."托卡伸出左手在艾莉娜面前晃了晃,他挑了挑眉:"而你今天也看到了,这只手杀人从来不会犹豫,而且你也不知道我的过去,只有穷凶极恶的人才会杀那么多人吧,为什么要相信我."
"你不也相信了我."艾莉娜抬头看着托卡的眼睛:"所以你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可记得昨天我并没有相信你来着..."托卡挠了挠自己的头,但是艾莉娜正在直视着他,那双金瞳里面隐隐传出压迫感,男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好好好,当时我未说实话,其实我是相信了的."
是的,相信她,对于托卡来说,谁说的事他都会相信,只是昨晚他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罢了,因为艾莉娜很明显就有着很麻烦的意图.
对于一直在流浪的托卡来说,他遇见过很多的人,那些人都会跟他喝着酒吹嘘一些有的没的事,而托卡也会笑着跟他干杯表示相信,为什么不相信?反正自己只是个过路人,这个人也许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遇到有人跟自己吹嘘是一种很美好的事,因为能吹嘘的东西多半都带着几分欢乐的色彩,相信他也无妨,反正托卡也没有证实的心思.
流离的岁月里,只有相信那些美好的事,才能稍微排解一下自己的孤独感.
所以托卡相信着艾莉娜的话,并且因为那些话而选择了向森林这边离开,并不是有证实的心思,而是托卡本来就打算走这条路而已,然后刚好就遇上了教团骑士,村落的莱卡大婶收留了自己大半年时间,小莱娜也很照顾自己,自己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事.
托卡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欺骗自己,因为他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可以出现留恋这种感情,托卡不能承认自己留恋着那大半年的时间.
"你相信我,那我自然也相信你."艾莉娜的目光很清澈,仿佛要深深看进托卡的心底:"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理由,要是到时候你当真做出与我理想相饽的事情,是我将你带入这个世界的,那么自然也会由我的枪来将你赶走."
你这是想说"相信不相信你都好,反正我有湮灭的魔力,还有盖博尔格,你打不过我,你敢做出不利于革命军的事,我就杀了你"的意思吧...
托卡捂了捂脸,所以说对女人还真是没有办法啊,特别是这种一根筋就要缠上你的女人.
"你跟我都在寻找着一些东西——托卡先生,你不用急着否定,踏上旅途的人都是试图寻找某样东西的,你我也不例外,如果不是为了寻找,那踏上旅途就毫无意义."
"但是你还没有找到,所以只能一直旅行下去,就当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们的遭遇都是一样的,我虽然不知道你在寻找着什么,但是我觉得,只要你跟我同行,你就能找到."艾莉娜伸出手,定在托卡面前,她的话语很笨拙,但是眼神却很真挚.
放在其他场合,这样笨拙的话语,肯定无法说服任何人吧?不过她原本就是个笨拙的人,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托卡看着少女对自己伸出的手,没有动.
"加入革命军,成为我的追随者,你想要寻找的东西我会帮你找到."
所以说,你为什么能这么自信啊.
艾莉娜没有再说话,她的手依旧伸着,或许笨拙的她已经想不出其他话说了,又或许刚才她只是在顺着自己的心思在胡说八道,她已经吃定了托卡,所以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不需要说出多么冠而堂皇的话来,这是她看上的人,她看上的人一定会追随自己.
托卡微微叹息了一声,男人摇着头:"昨天我们好像打过一个赌吧."
艾莉娜愣了愣,托卡看到她眨了眨眼睛,分明是很疑惑的表现,男人不禁在心底暗骂这小妞肯定已经将那码子事忘记了,男人顿时就感觉自己有些气紧的感觉,他不耐烦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所以说,昨天我们打了个赌,现在这些骑士真的来了,我输了."
男人认输一般握起近在眼前的手,别过头:"托卡大爷愿赌服输."
"你愿意加入了么?"艾莉娜眼中亮起惊喜的光,那一只握着自己的手很大,将自己的手完全包裹在里面,隐隐有种温暖的感觉.
"不,我并没有全部输掉."托卡哼哼一笑,他低下头:"你说的是骑士会去到那个村落里,实际上我将他们拦截在了森林之中,所以我没有全部输掉,至少革命军我是不会加入的,成为你追随者什么的,托卡大爷我也完全不想考虑,我怎么可能屈居在一个女人手下."
男人松开手,转过了身,双手背在脑后:
"嘛,跟你一起旅行,这倒是可以的."
真是的,我的赌运是有多差,还要输多少次才能真正赢一次呢?男人没有再看身后女孩的动静,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北国的月总是这么圆,高高悬挂,向地面撒下银色的光幕.
托卡给了自己足够的理由,因为一个打赌而成为身后这个少女的同伴前行,但是现在的托卡并没有想到,他如同行尸走肉一样的人生就因为这个赌约而变得多姿多彩,他就因了这个愿赌服输的理由,开始了名为托卡的浪人在金发少女面前不断败北的旅途.
那就,让我看看吧,你要怎么带着我,寻找到我所想寻找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