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很多工人,在这里做工已经很久了,少则十余年,多的是几辈子,从爷爷的爷爷开始,为翠屏山盐场效力,都好多代人了。这些世代工人家族,是山庄和盐矿的财富,不能因为他们年老干不动了,或者做不过年轻人,我们就弃之不顾。相反,要善待、要优待。”
我说到这里时,下边不少老工人在抹眼泪了,还能说什么呢?说到心窝子里边,暖心啊!
“没错,所有工人不分老幼,一律同工同酬,表面看着公平,实际上这是最大的不公平,任何人都有老的时候,总不可能让老工人寒心吧?盐场以人为本,不能为了节约成本而赶走老员工,用便宜的年轻人来代替。”
我手指那些工人代表,对大伙说到。当然,我心里明白,老工人之所以不敢当这个代表,还不是因为怕惹来祸事,而这些工人代表,都是三十左右年富力强的汉子,他们不怕找不着活干,带头闹事,求得就是个富贵险中强。
“大家也看到了,这次鼓动大伙停工的,都是一些外来人,尤以青壮为首!他们是出于维护你们的利益,而与盐场谈判的吗?”
这一次用不着我再手指工人代表,因为他们已经被愤怒的工人给打翻在地。
“他们不干了,很容易找到另一份活干。但是你们这些本地人,尤其是长期以盐场为家族所在地的人,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你们能轻松找到同样的工作吗?别的不说,拒我所知,苴国赵月英的盐场,工人薪酬,比这还低。而且就算你去了赵月英的盐场,你的资历归零,一切都得从新人做起,脸面就不说了,光你是外地人这一点,就够你喝一壶的。”
我越说越起劲,户籍是本地的盐井工人,感同身受,他们又怎能不知这种可怕的后果呢?
听得毛骨悚然不算过分,尤其是带着家属来的工人,更是怕得要全命。
他们盼望盐场拿出一部分利润,甚至是以前挣的钱,分一些给工人,度过眼下难关。可东家不是慈善家,想要东家吐出到嘴的肉,只能是虎口夺食,不太可能,所以,才有让外来年轻人带头闹事,他们躲在后边,成了分一杯羹,不成也不影响现有局面。
只是他们想得很天真,外来年轻人,就如这些工人代表一样,一旦被东家重利收买,他们势必反过来替东家站台。
“一句话,对于投机取巧、溜须拍马的人,盐场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对于吃苦耐劳,忠厚老实,兢兢业业,一心为公的人,盐场是不会亏待的。我对前者深恶痛绝,对后者欣赏有加,不管是罚还是赏,都比较狠!别的话我不多说了,相信各位工友能辨明是非,明天正常上工。”
我结束公开演讲,工人们群情激动,准备夹道欢迎我回小议事堂,说得最多的,就是对我捉摸不定的做法,深表敬佩,难怪我能当夫人小姐的助手,这就是能力啊!
“除了开除的几个,其他人员,盐场既往不咎。哦,都天黑了,又让大伙在野外受冻受寒,我过意不去。严场监,通知伙房给大伙做饭!记住,都得见二两以上的肉!最后,我希望大伙能和盐场同呼吸、共命运,和盐场结成生死悠关的命运共同体。我保证,年前,最迟不过开春,会让大伙再加一次薪!”
正因为我只处理了很少的人,那些闹事二梯队,积极参与煽动鼓盅的人,也放下心了,不在慌张。没听我说既往不咎,一切向前看吗?
我刚说完最后这几句话,工人们激动了,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啊!加薪还得有段时间才等得着,今晚吃肉却是实实在在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我没有忽悠他们的意思,说得全是真话。
严苾屁颠屁颠派人去办几千人的吃饭问题,上级一努嘴,下边跑断腿,大晚上的临时办宴席,人手、食材都不足,但是只要有钱,这些就不是问题,就更别说,这是我对严苾职位的承认,要是连这事也干不好,他这场监,怕就做不下去了。
我令霍顺和史老八留下,其他课长以上管理人员可以回家,不过我想他们肯定不敢回去,今晚发生的事情,足以改变他们以后的前途,万一我有召,他们人却不在这,岂不让我心生不快?再加上我对严苾说了一句:安排完加餐之事后,到小议事堂开会,这些人更加不敢走了。
“我想谈谈盐场和你们的前途。”
在小议事堂坐定,我开门见山,对两个新提拔的副场监说道。
两人与其他在座之人,也就是公孙芙带来的这拔人,专注地看着我,而我脸色沉稳,透出的不是精明,而是与外表极其不相符的睿智。
公孙芙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但她得自恃身份,于是示意钱欣凌来问:“张宁,对盐场有什么高见?”
“我当然要说,不过我说的时候,不许插话,否则我打你屁股。”
我瞪了钱欣凌一眼,对她这种弱智的行为,深表不满,言语就有些不客气,惹得钱欣凌好一通白眼相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打她屁股相威胁的话,怎么着也让她面上无光。
其他人当没听见,不过内心中对我的定位,又加了一条:明着我是公孙芙的助手,实际上是她未来的夫婿,要不然怎么敢对公孙芙的亲信,这般语出无状?
“霍顺,你是一个有抱负的技术人员,对制盐有浓厚的感情。史老八,你是工人的头,对工人的疾苦,你能始终放在心上,可说以后管理工人,这一大摊子事,交给你我才放心。”
我的这番表扬带肯定的话,说得两人心花怒放,不过还得表示一下谦虚,想说两句言过其实之类的话。
“霍顺,你在制盐上也摸爬滚打好几十年了,在这方面,有着最为高级的技术,可是,你这辈子的个人前途,也就止步于工艺课长,顶天能升盐场副监。原因是什么?就在于你不善溜须拍马,不善钻营,不善走上层路线,注定你不能进入山庄最高等级的管理层。”
霍顺坐正的身子,坐得更正了,满脸肃然,显然,我的这些话,说中了他最大的弱点。
“你的性格,在以前是弱点,但跟了我,就是优点,我喜欢干实事的人,不喜欢曲从拍马,迎合上级,至于竭力向我讨好的阿谀奉承之辈,更是我深恶痛绝之辈。”
“翠屏山盐场,是个老牌的盐场,长期经营以后活力不足,长此下去,也就是个不死不活的状态,不会有大发展的。”
我连着分析了盐场的现状,说的霍顺和史老八连连点头,不管听得懂不懂,听得透不透,他们都认为我说得对。
钱欣凌不顾我的警告,皱起眉头道:“张宁,再怎么说,翠屏山盐场也是秦国数一数二的盐场,就算停滞不动,它也不会像你说的那样不死不活啊。”
我轻拍了一下钱欣凌的屁股,由于是跪座,我还得把她身体抽来离开小腿一尺,象征性拍了一下,以示对她不听招呼的惩罚,笑道:“其实小姐比我看得透,看得远,只是她不愿意承认,承认了也无能为力罢了。将盐场交到我手里,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小姐怕早有这种想法了,对不对?”
公孙芙佯啐我一口,对我公然欺负她的心腹钱欣凌,表示道义上反对外,也对我打着她的旗号乱说话,表示埋怨和不爽。
霍顺和史老八,心目中彻底坐实了我的身份,我对钱欣凌的轻佻动作,说明什么?说明公孙芙已经不把我当外人,连她宠幸到能磨镜的心腹,也可任我玩弄。
“这涉及到老字号的无奈之处,有能力者,不一定能占高位,占高位的却不是靠能力。现在盐场这批管理者,如果让他们去当官,可说如鱼得水,但要他们管理盐场,却是勉为其难。小姐,你说是不是?”
我向公孙芙微笑道。
“这也是我为什么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的原因。严苾等管理人员,人人吃钱,我能将他们全部辞掉吗?这是不成的,他们数代把持盐场,明着奉山庄为主,实际上自主性很大,牵一发动全身,让整个盐场生产陷入瘫痪,这才是我要避免的。所以,我只重处孙离一人,就是告诉严苾他们,以前种种犹如昨日死,现在种种犹如今日生!”
这也是我无奈之举,不要说将严苾等人全部赶走,只查他们的帐,都会让他们狗急跳墙,挑唆工人或地痞流氓,大肆在盐场搞破坏,让生产无法正常进行。
只处罚孙离一人,警告他们的同时,也让他们以前搞出来的烂帐,得以暂时划上句号。以后听命于我,那么既往不咎,假如还要阳奉阴违,那么,就是新帐旧帐一起算。
霍顺和史老八听闻此话,没有说话,毕竟是刚提拔的副场监,对以前的管理人员,不好点评,免得在我心中留下落井下石的不好印象。
“解决了人的问题,才能解决技术问题。霍顺,假如将现有废井向下再打八丈,流出新的卤水,可否能使效益翻倍?”
我向霍顺抛出了问题。
“什么?”霍顺以为听错了:“废井向下还要打八丈?张先生,废井通常都挖到八丈深,再深,一者通气量不够,二者,为防井壁坍塌,护井的护壁工程会很大。事实上,真要挖到十六丈,得把井口挖得直径足有十六丈以上那么宽,甚至更宽,才能形成稳定的边坡,防止坍塌的同时,能让新鲜空气沉到井底部。”
霍顺一口就否决了,在他看来,这不切实际。
“没错!张先生,工人下到八丈深的废井底部操作,呼吸不畅,壮劳力也成了软脚虾,干上最多半个时辰,就得换人,否则,人会在井下昏迷过去。再向下挖,怕是劲都使不出来。”
史老八连忙补充霍顺说的话,他认为我是门外汉,不知井下工作的危险。
“谁说还按老法子来出卤水?”
我示意钱欣凌,让她将我的发明说出来,免得说我有老鼠上天平,自称自赞之嫌。
钱欣凌不好气地盯了我一眼,将我的最新发明说了出来,听得霍顺和史老八两人目瞪口呆!
“钻头真有这么厉害的话,打到八丈深的新卤水层,相当于开了一口新井!哦,事实上比新井还要强不少倍,效益不是翻倍,而是翻好几倍的事。”
反应过来的霍顺,顿时眉飞色舞起来。
卤水层,越往下越多,在八丈深的井底,出水量并不大,假如将它比做一个水杯的盛水量,那么打到十六丈深,出水量就不是两个水杯,而有可能是澡盆乃至饮马槽的盛水量,打到三十二丈深,有可能是田间储水池那么多的盛水量,打到六十四丈深,不敢往下想了……
“明天起,我开始打造一批钻头,然后在废井上安装新井架,具体操作方法是……”
我对霍史二人讲解工作流程,以及注意事项。一句话,具体工作得有人去做,严苾等人暮气已深,必须得有干劲足的人来做此事。
严苾安排好了工人的加餐事宜,返回小议事堂,他知道这是招待公孙芙的难得机会,还有向我表示重罪轻罚的感谢,忙向公孙芙提出请求,吃了再走。
即便是县令,想要请公孙芙吃饭,也不是一请就到,又怎么可能跟严苾等不太熟悉的男人共餐呢?当即谢绝,说是时候已晚,还是早点回山庄歇息。
“小姐,我觉得应该吃顿饭。假如不吃,就是不与民同乐,不与工人同甘共苦。严场监,你着人备一桌酒席候着,我们先去看看工人们,给他们敬酒,并在工人心目中,树立两位新上任副场监的威信。”
我又否决了公孙芙的意见,搞得公孙芙幽怨地盯着我,想知道我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