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恐惧在虚无之中被一片白色的光晕染开来,我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使我变得无助,我仿佛掉进了时间的罅隙里,听到来自时间尽头的胎音。那是来自遥远国度的心跳声,纯净得就好像阳光下被照的透亮的雪水。
生命一代又一代被孕育、生长,最后死亡,我在黑白之间寻找,没有方向,它白的通透,白到没有一丝线索,一夜种种如风雪一般席卷而来,我要面对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老鬼已经把我扶到红木椅子上,他拍打了几下我的脸,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我扶着脑袋。
“现在感觉怎么样?”老鬼问。
“刚才突然觉得眼前一白,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晕了多久?”
“半分钟。”
我看了看四周,除了一地的破碎瓦片和泥土,其他一切如常。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身体一向健硕的我怎会突然晕厥,我费解的看着老鬼,毕竟他是医生。
“在我晕倒之前,你说我的眼睛怎么了?”我问道。
老鬼又抬起头,仔细地观察我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怪怪的。”我躲开了他的目光。
老鬼站起身,背对着我,样子和他爹一模一样,他开口道:“你知道对子眼吗?”
我眨了眨眼睛,老鬼这家伙又在这里给我打哑谜,他每次说话都能把我急出尿来,谁知道他在国外学医的那些年受了些什么刺激,也许是福尔马林把他给熏傻了,小时候多欢脱一孩子,一长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不知道。”我回答。
“对子眼又叫重瞳,是指人的眼睛里出现两个瞳孔,成∞字型,一目双眸,重瞳一般不会影响视力,就医学上来讲,重瞳其实就是眼睛里的虹膜发生粘连畸变,从而使单个瞳孔看上去像是一个∞,但是也有研究认为,重瞳是早期白内障的表现。”
“在我晕倒之前,你喊着我的眼睛,莫不是我也……”
老鬼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重瞳有一定的遗传性,也就是说要么此人一出生就已经出现重瞳,要么出生之后在某一段时间发生转变,一旦出现也就成了型,这是不可逆的,而你现在的瞳孔与一般人无异。不过,据说,但凡重瞳子,其命运要么大富大贵,要么凄凉悲惨,而且后者所占的比例更大,不过无一不是非凡之人。”
“我读书少,你别唬我啊!对子眼,哪有这么玄乎?”
“你自己看吧,刚才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查了一下。”老鬼递过来一个ipad,上面有一篇历史上有关重瞳的介绍。果然,历史上有着重瞳的人物还都是一些大富大贵抑或是不同寻常的人物。如:《尸子》:“舜两眸子,是谓重瞳。”《论衡》卷十六载“虞舜重瞳,王莽亦重瞳。”《史记·项羽本纪》:“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梁书》卷十三记载大文人沈约是重瞳。《新五代史》卷六十二载既是帝王也是大词人的李煜“一目重瞳子”,李煜字重光,就是这么来的。果然这些人不是王侯将相一方霸主,就是在某一领域有杰出成就的人,比如沈约。
“哎?老鬼,沈约不就是我们老乡么?”
“不错。沈约出身于门阀士族家庭,历史上有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的说法,家族社会地位显赫,不过其命运……你继续往下看吧。”
“嗯。”接下去的一段文字,让我背脊发凉:威名赫赫、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项羽最终落得个兵败自刎,和他那虞姬也只得上演了一出凄美的《霸王别姬》而已,空教后人扼腕叹息罢了;大文人沈约的命运也不是特别好,成语中的“沈腰潘鬓”其中前者就指的是沈约,他或是精神不佳,或是身体不健,反正是瘦得连裤子都显得肥大宽松了;而南唐后的宝藏都归为他人,李煜自己也成了阶下囚,最可怜的是他还失去了人身自由,发了几句词人的感慨,不知为何得罪了赵匡义,也就一杯鸩酒下肚、一命呜呼了……
看到这儿,我说话都结巴了,我拉着老鬼的手,一脸委屈的说:“老,老,老鬼,我真的是那个重,重,重瞳?”
老鬼看着我贱不拉几的怕死样,摇了摇头,放下水杯,倚靠着桌沿,说:“我之前说了,在你晕倒之前的那一瞬我看到了重瞳,可当我再次检查你的眼睛,却发现你的眼睛与常人并无两样,当时以为自己花了眼。可还有一件事情你得知道,当我抢救你爷爷时,也为他做过瞳孔反应,我翻开他的眼皮,发现他的虹膜是绿色的,而且也是重瞳,他的重瞳极大,眼白都被挤到了眼皮里。”
“不可能!我和老爷子生活了这么久,他的眼睛我最清楚不过,是不是重瞳我不敢肯定,可他的眼睛一定不是绿色的,这你应该知道啊!”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确认三次之后,我才敢肯定,并没有看错。你爷爷是重瞳者,他的眼睛之前都好好的,昨晚突然成了那样。而至于你的眼睛……”老鬼又恢复了沉默,他也许还没有想明白在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或许真的是我看错了。”
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麻,“老鬼,自我参加那个狗屁面具派对开始,遇到的,听到的,看到的,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与诡异了吗?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老鬼叹了口气。
阳光终于在我们疲惫不堪之时刺破黑色的夜空,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几束金色的光芒略过四合院最顶端的瓦片直直的斜在院子里,灰尘在光束里回旋着,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仿佛在与整座谷城说着早安。
回想过去的日子,每当此时,爷爷已经雷打不动地泡好清晨的第一壶熏豆茶,惬意地坐在正厅牌匾下的红木椅子上,哼上一曲喜欢的小调,等着张阿姨开灶做饭,再叫我起床。
而今,厨房里没有飘出白米粥的甜香,正厅里也未哼出沙哑的小调,连桌上本应摆放整齐的茶具,现在也只是杂乱无章的堆叠着。
一切都变了,即便我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些变化的准备。
我对着镜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自己的眼睛,虽然老鬼说我的眼睛并非重瞳,可是什么原因让他看错了呢?经过几番观察之后,除了熬夜的疲惫之外,我的眼睛确实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老鬼靠在桌上睡了一会,趁他打盹的空,准备出门买些早餐。院子西面的弄堂里有一家专做茶糕的早点铺子,虽叫“茶糕”,但并不是用茶叶做的,而是以剁碎的新鲜猪肉做馅,裹上糯米面,入方形模具成形,再放在竹板上蒸,直到肉馅破皮而出才算完成。
老谷城那会儿,闲人们会一大早去茶馆喝茶看戏,茶糕贩子就把几屉蒸好的茶糕顶在头上卖,众人喝着茶吃着肉馅茶糕,鲜香粘口,想着就禁不住咽口水。
正当我准备关上门买早点的时候,从朱红门上的辟邪镜里看到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个,好像正死死地盯着我。由于距离太远,我认不出是谁,于是我转过身想看个仔细,可一转身,马路对面空空如也。
我转进巷子,依然能感觉身后有人尾随,可是一旦我回头张望,却空无一人。
我买了几块肉馅的糯米茶糕,两客松毛汤包,顺带了两碗咸豆浆。回到陆家老宅后,老鬼被我叫醒,早餐吃的不情不愿。
“老鬼,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把最后一个汤包放进嘴里。
“什么?”
“你说爷爷这突然离世,会不会和他的绿眼重瞳有关?”
老鬼喝了一口豆浆,苦笑道:“不知道。”
“额……我想看看爷爷的眼睛。”
老鬼放下筷子,道:“头七未过,掀九色棉被,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好吧好吧!你说老爷子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会不会是怕我看到他的双瞳?”
“去问他。”
老鬼悠悠然飘出这句话噎得我说不出话来,我愣愣得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忽然,东边房间里传来犬吠,叫声慌乱。
“是阿吉!听上去像出什么事儿了!”我和老鬼奔向摆放爷爷尸体的房间。
阿吉夹着尾巴绕着棺材木板一个劲儿地转圈,鼻子使劲地嗅着地面,时不时暴躁地叫上几声。我的视线从阿吉神身上往上抬,这一眼着实让我的头皮发麻,盖在爷爷身上的被子被一层层整齐地掀开一角,而被子下面除了冰冷的棺材木板,别无他物。
我的腿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身体,只觉得眼睛很重,瘫软下来。阿鬼赶忙蹲下来托着我,不让我摔在地上,他唤着我的名字,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何叔的电话。
“喂!爸!陆爷爷他,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