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传来的这一句话,坐实了我的猜测。不管我有千万个理由不愿意去相信,但真相永远不由自己随便选择,它更多的时候带着泪,带着血,带着无尽的悔恨乃至绝望。
声音的主人走进了大殿,一身月白布袍没有一丝褶皱,轻摇折扇脸如冠玉,无论在什么时候他总是那么儒雅温润。
可是这往日里的谦谦君子,此刻看来比最恶毒的毒蛇还要恐怖,最奸险的狐狸还要狡猾——蒋伯伯,怎么会是您,怎么能是您!
心中的怒火已经发出疯狂的嚎叫,我的胸腔不可遏制地大幅度起起伏伏,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蒋毅承!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孙管家。
可笑!真是可笑!这个富可敌国的“四麐之首”,这个造福林楠百姓的丝绸富商,这个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好好先生的蒋家老爷!
“哈哈哈哈!”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蒋毅承蹙眉哂笑道:“贤侄,别来无恙啊!”
我抹去还未夺眶而出的泪水,一层浅浅的泪光浮动眼底,冷冷地答道:“就在刚才,我还尚存一丝希望,希望我所推测的不是真的!”
“不愧是陆贤弟调教的好孩子,这么快就想到老夫身上了,”蒋毅承轻摇折扇,作出突然看到吴伯的神态,“原来有高人指点啊,吴夫青,吴老夫子,毅承有礼啦。”说着,轻轻巧巧地鞠了一躬。
“不敢不敢,蒋大善人屈尊枉顾,小庙蓬荜生辉。”吴伯双手作揖,微微欠身,同时一道气流从吴伯宽大的衣袍里激射而出,飞向了蒋毅承。
只见蒋毅承不躲不闪,又是轻轻一摇折扇,将冲向他的气流化于无影:“老夫子,好霸道的先天罡气啊!”
“老啦老啦,还是蒋大善人的须弥无相功厉害啊。不过你偷天换日、欺世盗名的手段倒是更高明!”
“呵呵,老夫子抬举蒋某啦!我这些小小伎俩哪瞒得过您老的法眼。不过……”蒋毅承两道阴测测的寒光向我射我,“陆贤侄,你是怎么猜到的?”
蒋毅承见我望向门外,轻蔑地挑了挑眉,补充道:“别想着如何逃出此处,外面都是我的人,倒不如同我好好说说,说不定蒋伯伯我一高兴,还能让你比你爹多活一阵子!”
我抡起拳头便要挥去,吴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的小臂:“文舜,你又毛躁了!做大事不能这么沉不住气,快跟蒋大善人说说,他是如何没脑子地露出破绽!”同时,我感觉吴伯正用手指在我背后写字——“缓兵之计”。
“来人,上茶,上好茶!蒋大善人,请坐,请上座!”吴伯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拉得长。
听着吴伯左一句“蒋大善人”,右一声“蒋大善人”的讥讽,蒋毅承居然一直面不改色,这老贼的涵养功夫着实了得。
经吴伯这么一提点,我就知道他已有下一步的打算。于是我便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条斯理地答道:“小荷莊,算是个好地方吧!只不过,少了点新意,园里的那座假山,倒是与苏州的狮子林一模一样。那几块太湖石堆成的假山,您也没少费心,是不是?孙管家!”说着,我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躲在蒋毅承身后不声不响的孙管家。
孙管家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似得,还是低了个头一副猥琐的模样。
我的眼神飘过孙管家,直对着蒋毅承,“要说蒋老贼——额,蒋伯伯,您为何下此毒手,小侄猜想是因为您觊觎我们陆家的一件宝物吧。您与父交好,无非也只是为得到这宝物罢了!小侄应该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蒋毅承茗了一口熏豆茶,看不出喜怒,只是作了一个让我继续的手势。
“不过,有一点我还未想明白,您为何要在这么多年之后才下手?哦!不对,是您一直在张罗,只是之前时机还不成熟,比如父亲的人皮面具还没做好……那天红楼会,您假借游园,召集众人前来,更不是所谓的号召商会出资抗日那么简单。
“而你又将一块阴煞至极的石片藏在红包里,暗中交付于我,‘恰好’被这红色石片弄得狂躁不安的赖猫子出现,施幻术将我困于森罗洞中,诱我说出家中宝物。同时单独将家父唤入红楼,欲迫其吐露藏宝之处。
“不巧,蒋臻玺入局,误将我从洞中唤醒,而家父更是宁死不屈,您便将其囚禁。于是您一计不成另生一计……不,应该是您本来就是这么谋划的——“李代桃僵”。您与家父一向交好,最了解他的言行举止,于是您戴上人皮面具,扮作他的模样,带我回家,想要从我口中套出宝物的所在。为了取信于我,甚至还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蒋老爷遇刺身亡案’。因为您料想,我是陆家独子,必然会得知家中宝物之事。可您千算万算竟没料到,家父竟然对他的独子都不曾吐露宝物的只言片语。您那天问我宝物在哪儿?便已让我起疑,而且连日来您的举动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可是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来不及细想,只以为是父亲受了刺激心神不宁而已。刚才吴伯说他的探子早就发现有人假扮家父,再加上之前臻玺跟我说,她和蒋夫人都不能见到您的遗体,我才对您——蒋毅承的怀疑加重了几分。不过我终究还是不敢——或是不愿相信,您就是凶手。”
“蒋某机关算尽,竟被两个小娃娃抓到了尾巴,”蒋毅承摇了摇头,转向吴伯,“更令我佩服的是,吴老夫子竟已洞察先机,一早就布下了棋子,想必那日与我对话的挑夫正是你的探子吧。”
“什么洞察先机,要真能那么神,怎么会让先勇着了你的道啊!”吴伯抚着胡子,脸露苦色。
“哼哼,吴老夫子,你差来寻找陆先勇的一十八名弟子,这会儿想来都已去阎王那里报道了,”蒋毅承眼中此时终于露出了凶光,“你会缓兵,难道我就不会么,呵呵……”
“蒋老贼,你把我爹弄哪里去了……”看到蒋毅承一脸的嚣张气焰,压抑在心头的怒火一下子又蹿了起来。
“文舜!”吴伯一声狮子吼,震得整个大殿一阵摇晃,“稍安勿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蒋老爷,其实文舜对你起疑时,你已有察觉,料知他必会来谷城找我,所以事先让蒋小姐带着赖猫子与石片来迷惑文舜与老夫,却不料这赖猫子反将她舅父全家灭门,哼哼,可惜了他们一家白白丧命,实在是报应不爽啊!”
“什么报应不爽!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不是赖猫子还太小,不易控制,否则怎会出如此纰漏。”蒋毅承在说这句话时,孙管家很不安地偷偷瞟了吴伯一眼。
就是这一眼并没有逃过一直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吴伯。
“孙管家——‘猢狲吴’,老朽眼拙啦!”吴伯喊道。
“什么,孙管家就是‘猢狲吴’?”我大吃一惊,“吴伯,您怎么知道孙管家就是‘猢狲吴’?”
“三十年前,有一人易容成我模样,用一条会幻术的赖猫子杀光苏州大户全家上下。我追查凶手不得,反被那奸贼在我后背砍了一刀,后来更遭黑白两道追杀,只得南下避祸,这才遇到了父亲。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害人的畜生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豢养,这个人更因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被人称呼为‘猢狲’。”
“莫非三十年前就有这石片了?”
“不见得,至阴至寒之物本就世间罕有,而成年的老赖猫本就会施展幻术,如果结合至阴至寒之物则可将幻术发挥至极致。小赖猫却只能借助外物来施展幻术,且容易破解,所以文舜,你在‘森罗洞’才会轻易地被蒋小姐唤醒。
至于蒋小姐舅父家,则是全家人中了幻术,无人呼唤最终丧命。蒋小姐算是小赖猫的半个主人,才不至于中了幻术。‘猢狲吴’,三十多年不见,你那个畜生都有仔了啊!”吴伯后半句是对孙管家说的,“当年虽然你一直蒙着脸,但你这双贼鼠眼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果然跟你养的畜生是一个德性!”
听到吴伯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孙管家也知道躲不过去了;“夫青老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他妈要闯进来!三十年前要不了你的命,这次你别想再跑了!”此时的孙管家立马像变了个人似的,昂首挺胸、一脸英气,哪有半分猥琐的样子。
“三十年来,每到刮风下雨,我的后背都疼得厉害,今天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我以为吴伯说完这句话就要动手,谁知他竟然闭起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
蒋毅承仰天一笑,一挥折扇道:“一切都已经明了,那就不必再绕圈子。既然赖猫子的幻术被你们破了,那块红色石片呢,交出来!”
蒋毅承把这块石片暗中交给我,现在又要将其收回,吴伯果然没有说错,这块红色石片的确不简单,我不由地按住胸口衣袋里的石片,往后退了一步。
蒋毅承看到我这动作,便知石片藏于胸口,我暗骂自己太沉不住气!可这时已经露陷,蒋毅承朝孙管家使了一个眼色。
“猢狲吴”果然像猢狲一样迅猛异常,一个箭步已然冲到我的面前,伸手便要撕扯我胸前的衣服。
我长这么大哪见过这种阵势啊,脑子和动作完全不能协调。正当我来不及躲闪之时,吴伯忽然挡在我的面前,膝盖一抬,狠狠往孙管家的下盘踢去。
孙管家变招极快,一见吴伯的飞腿,立马提气跳起,左足一点吴伯的膝盖,身子腾空向后翻了一个筋斗,再稳稳落在地上。
“三十年不见,老猴子的功夫竟没搁下啊!”吴伯不禁赞道。
“吴老儿,你的先天罡气更见纯厚,要不是我借一个筋斗卸力,只怕这条腿已保不住了。”孙管家脸上也不禁露出钦佩的表情,“来来来,我们再来过几招。”
“不忙不忙,都等了三十年了也不急这一时,”吴伯连连摆手,一边把我拉到他的身后,“蒋老爷,老朽还有一事不明,要向你请教。”
“请教不敢,老夫子请说!”
“事发当日,红楼上的黑影是谁?我的探子与你照面后的当晚,遇到的黑衣人又是谁?”吴伯问。
“什么?竟有这等事?”蒋毅承“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很好很好,大伙儿都到齐了!”这时又是一阵古怪的笑声从大殿之外传来,“你们不必再猜,我这不是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