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未尝过男女情爱的愣头小伙一样,那夜从浴池中辗转到冰凉的玉砖上,后来又到贵妃榻上,一整夜缠绵不休。我恍惚着,只觉得头脑眩晕,后来他究竟如何面对那些婢女,又是如何送我到内屋的床榻休眠,我都不知晓。
次日醒来,浑身酸胀极了,一只健壮的手强势地揽住我的腰。一丝冷笑爬上嘴角,我从床上坐起,盯着他睡得正沉的脸,没想到他倒是胆大,敢夜宿公主府。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炽烈,他有意识地醒了过来。
初醒时的他发丝凌乱,眼神有些茫然。
“你起那么早作甚?”低沉沙哑的嗓音预示着昨夜的疯狂放纵。
我一怒,几乎是毫无防备的,一个巴掌就往他脸上甩去——
“啪!”
他猝不及防,被扇倒在床下。
我轻蔑而厌恨地俯视着他,对外喊道:“来人,将这个贼子给我赶出门去!”
将纱帐放下,挡住来人的视线。四名侍卫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周炎宾只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跌坐在地毯上。尽管有些疑惑,但他们还是奉命将周炎宾押了出去。
然后隔天中午,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周将军夜闯公主府,最后被人狠揍一顿赶了出来。
再说唐骏这边,听闻这事后,顿时气得当场摔了茶杯,正要下令革去周炎宾的军职,再流放外域时,一个身形修长,面容清冷的男子缓缓步入御书房,阻止了唐骏怒火之下的冲动。
“我夜观星象,发现天狼星闪烁,恐是边疆战地有异变。陛下该留着周将军,不日后必定需要他。”
能不经通报就进入御书房,在皇帝面前不用称臣的人,也就只有当朝祭司一人了。
唐骏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只好依言而行。
三日后,边疆果然有十万加急的书信来报,邻近两国结成联盟,已发动五十万兵马准备攻战了,而边疆防守的将士死伤无数,现下情况危急,几近失守!
唐骏心中惊异,二话不说就授予周炎宾挂帅之名,带领二十万铁骑赴往前线,另调动二名大将在旁辅助。
此次战役重大,若是赢了,可保大唐五十年的和平;若输了……大唐王朝将被数万铁骑踏平!
……
周炎宾坐在一匹黑马上,头戴银盔,身披铠甲,手持蓝光钢戬,身后带领着数万大军,举手投足间,带着杀伐果决的煞气,此刻他不是沉浸在儿女私情的男子,而是沙场上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
唐骏带领着文武百官为他送行,直送出十里之外。
而我和众位后妃也跟随一侧。
我听到唐骏说:“周爱卿这次若能胜仗,朕便摘除你的‘常胜将军之名,赐予你‘不败战神’之誉!”
周炎宾接过唐骏亲手斟倒的饯行酒,仰脖一饮而尽,而后摔去酒杯,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臣若能凯旋归来,不要封赏,只求皇上——将静安公主许配与我!”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了一瞬,我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怀疑的目光盯着昂首跪在地上的男人,他这是想要复婚的意思?
随即听到唐骏平静地开口:“公主乃是朕最为爱护的皇妹,轻易不能托付出去。所以,赐婚一事,还是等爱卿回来再议。”
众臣听在耳朵里,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位素有“常胜将军”之名的周炎宾,收拾那些侵犯国土的敌军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迎娶公主再续前缘根本就是妥妥的。
等周炎宾率领着千军万马出关后,唐骏也带领着文武百官回宫。到了议事殿,唐骏问我:“若他赢了,你可愿意再嫁他?”
我正要回答,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便插入——
“他此战必死。”
我眉间一皱,回头看一看是谁如此妄言。
他站在逆光处,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见他穿着玄色的宽袖大袍,冬日的暖光倾洒在他单薄发身躯上,更显得他肤白如雪,身材挺拔如坚韧的青竹。
唐骏见我这般盯着他看,不由介绍说:“阿玉,这是大祭司,宁俢。”
我扫了他一眼,不做声。祭司这种人物,实在是那种不好招惹的主,谁得罪了他,下次他就随便捏个“祸国”或者“不祥”由头,把人光明正大地除掉。总而言之,祭司这种人,就是江湖术士,类似神棍的一种。
他见了我,也不行礼,视我如空气一般,直接略过。
“大祭司为何言说周将军会死?莫非……此战大败?”唐骏忧心地问,在他看来,周炎宾本人虽然不喜,但他在军事方面的能力是极为出众的,不敢相信他会大败。
宁俢敛眉,“昨夜狂风大作,天宫四象将星陨落,预意将星与天狼星元气所伤,同灭。”
“意思是说,这一战役能赢,但周将军最后会与敌军同归于尽?”
见宁俢点头,确信大唐不会有亡国之灾,唐骏顿时舒了口气,“此番以他一人抵万千战士,他若战死沙场,朕自会厚待他的家人,并为他追封功勋,给他建陵……”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凡事未必,人定胜天,区区一个天象侦察,怎能断定周将军必死无疑?!”
见我质疑,唐骏忙开口:“阿玉,不可对祭司无礼。”
宁俢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边疆之战时败时胜,局势十分不稳,双方攻打了三个月后,终于胜负分晓。
第二年春,绿柳如新,红桃依旧。
当我看到两位异国君主穿着红袍进宫觐拜,对唐骏俯首称臣的时候。我便知,周炎宾胜仗了,可是,为何我还没看到他身披战袍,英姿焕发的身影?
他临行前那句求娶的诺言,终变空言。
当数十名将士扛着一副黑棺来到宫门口时,从仵作手中接过那方染血的丝巾时,我认出这是那夜,他从我这里偷去的一方手帕。
我垂眼,不知不觉,泪湿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