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宁俢那样的人,我虽不喜欢他,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生得极好,权势也是够高,性子除了冷了一点之外,已算得上天界仙子们的梦中情人了。
所以,对于王母为他和那朵白莲花沈惜雪指婚时,我是为他感到惋惜的。
王母不顾司命星君阴郁的脸色,径直询问了座下的沈惜雪,“惜雪年岁也不小了,本宫若为你指婚司命星君,你可愿意?”
沈惜雪偷偷地望了钟炎烈一眼,黯然的眸光一闪而逝,而后对王母答道:“星君这样出色的人物,惜雪自是愿意的……”说罢,她羞怯地低下头去。
眼看宁俢面如冷霜,频临发怒的边缘,玉帝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然而这次又是拿我当枪使。
“仙子先前与钟天王的两情相悦,却因身份之见不得成婚。如今你以上仙之身,嫁与天王亦是绰绰有余的了。”
闻言,钟炎烈面带喜色,一把跪在地上,“求帝君赐婚,炎烈从今往后定对她爱护倍至,终身只择她一人!”
估计整个大殿中的所有人,就属玉帝最为淡定了罢。他说:“这番话,天王与朕说也没用,首先得是人家同意才行。”
钟炎烈倏地转过头来,眼神灼灼地看着我,张口就说:“阿玉我……”
在一旁充当看客已久的我,当即就跪下,朗声道:“陛下,昨日娘娘许了小仙一个愿望,不知现今可否圆了小仙的一个念想?”
王母的目光穿过千丝帐,直直地落在我身上,良久,才听到她问:“你想要什么?”
“小仙不嫁天王。”
话落,宁俢瞥了我一眼,而钟炎烈的神色便有些焦急了。未等他说什么,玉帝便说:“若朕要为你二人赐婚,你可知你这般便是藐视天威抗旨不遵?”
瞧着玉帝和王母夫妻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得我糟心得紧,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全心应对。
“小仙自是不敢抗旨。只是钟天王与雪莲仙姑情谊深厚,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先前,小仙便听说娘娘有意把雪莲仙姑许配给钟天王……如此看来,他们二人是有婚约在身的,小仙怎能做那插足感情的第三者?”
这下,大殿的气氛便转为白热化了,众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玉帝沉吟了一番,问王母:“之前你便给钟天王赐婚了?”
也许是年事略久远了些,日理万机的王母显然忘了那茬了,难得一次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钟天王的婚事便先搁着吧。”故作看不到钟炎烈隐忍的急怒,转头看向宁俢,“宁卿方才说,求娶的亦是灵玉上仙?”
宁俢颔首,“正是。”
“为何王母与朕说,你中意的是雪莲仙子?”玉帝表示很疑惑。
司命星君表示冷静,“也许是娘娘产生误听了。”
言外之意是暗讽王母上了年纪,耳聋了?
众仙观局已久,见此想笑又不敢笑。
局势瞬间扭转,我虽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那厢玉帝又把矛头指向我:“宁卿孤身了十万多年,是天界最为刻板的仙人,能让他亲口求朕赐婚,可见诚意满满。不知仙子愿不愿意与他共结良缘?”
其他神仙看着我的眼神便变得兴味起来,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因着方才拒绝了一次,这回怕是不能故技重施。我用眼角余光看了宁俢一眼,见他依然淡定,一副不愠不火的模样。
定了定神,我说:“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决定,望陛下予小仙思量思量。”
玉帝颔首。
是以,今日的赐婚风波总算过去了。
我站在原地,等着众仙人鱼贯而出,待大殿人迹稀疏时,才慢吞吞地跟着出去。
未想到,那个冷面冷心的星君会在门侧等候。
我拽紧衣襟,正想故作看不到他地忽略过去,就被他叫住。
“上仙留步。”
我堪堪顿住脚步,只是没有回头。
“你不想嫁本君?”他向来犀利,直指要害,不留半点余地。
我答,“为何要嫁,本上仙与星君很熟么?”
这回,他倒是沉默了,原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
我等了会儿,也不见他说话,摇摇头打算离去,手腕就被握住——
这大概算是,他第一次主动与我接触。
我挣了挣,也挣不开,而他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那里,有些固执。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气恼,我转过身来,看着他讥讽地开口:“星君先前多管闲事地帮我渡劫,这厢又不顾我意愿向帝君请求赐婚。你可考虑过我的感受,可尊重过我的想法?你终究还是跟那人一样的罢了!”
“本君与他不同。”他难得放缓了语气。
我冷笑,“有什么不同,还不是同样的尽做那些强迫之事!我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想法,是出于喜欢或者是出于某种目的,我都不会嫁你,而且我如今只是一具没有心的躯体罢了,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感激!”扔下这句,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
“师父看样子是被拒绝了?”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宁俢瞥了只及自己胸前的徒弟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观光瞅着他冷邦邦的脸,摇头叹息,“师父啊,不是徒儿说您,您这张脸看着怪讨厌的,笑都不会笑,那株灵芝精怎么会喜欢呢!”
他刚说完,就遭到宁俢一记冷眼,“不可对她无礼!”
“是是是,她以后是要做徒儿师娘的对吧?”观光童子从善如流地说道。
宁俢怔了半晌,缓缓启口,“你说,她最想得到什么。”
其实他只是自言自语罢了,哪能指望这个不靠谱的徒弟回答?不想这个不靠谱的今儿竟靠谱了一回。
他咂咂嘴,“作为仙人,想要得到什么会没有?所以最想要的,估计就是一直爱而不得,早已缺失又念念不忘的东西了。”
宁俢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观光一眼。然后开始进入沉思。
观光以为见他突然走神,便不高兴了,想去推他,却又不敢,只能在一旁干巴巴地等着他回神。
日头西斜,宁俢从思绪中出来,侧头就见徒弟靠在栏杆前睡觉。他施了法,默念了几声,一道红光便射入观光的额头。
观光蓦然惊醒,抬头,就见师父他老人家竟然不见了。忙从地上起身,忽觉全身的经脉畅通至极,体内好像有股真气在涌动,凝神想了会儿,观光大喜!莫不是师父渡了三百年的修为给了自己?难道,方才自己的提议,得到认可了?
……
灵犀山是玉帝赐的仙居,这里水色清秀,草木青翠,鸟声空灵,实在是一处修心养性的好住所。
但这样一个清心的地方,来一个厌烦的路人甲,便坏了这里的景致。
刚刚赶走了纠缠不休的钟炎烈,现下又有人上山来。
我变出一个棒槌来,心想他这次还敢来的话,就莫要怪我不客气。
脚步声渐近,我凝聚内力,在那人从石梯上来时,用尽全力一棒敲了下去——
“哎哟!”一声惊呼,“你干什么!”
那声色青雉,显然不是钟炎宾。我讪讪地收了棒槌,看向来人,然而定睛一瞧,却是那个跟在宁俢身边的小仙童。
观光揉着顷刻冒出一个肿包的脑袋,对我翻了个白眼,碎碎念:“好暴力的女子,真不想你成为我师娘!”
“你说什么?”我眯起眼睛,将棒槌凑近他。
观光忙退后几步,将手中捧着的鎏金方盒扔了过来。
我快速接过,入手时,方盒沉甸甸的,我纳闷,“里面是什么?”
“这是我师父上镇魔山寻来的宝贝,师父说是你缺失的东西。”
我怔了怔。
观光不耐地朝我挥手,“灵芝精,你以后可要对我师父好点,他为你寻来这个东西,自个儿受了很重的伤!”说完,便招来一朵祥云急匆匆地回去照顾宁俢了。
待他离开后,我抱着鎏金方盒入了房屋。关上门,使用法力逼开盒子上封印,只听见“咔嗒”一声,封印破开,霎时,耀眼的金色的光芒瞬间倾泻满屋。
茫茫金光中,一颗带血的心脏噗噗地跳动,然后我看着它缓缓地升腾而起,它像长了眼睛似的,对准我的胸口,然后慢慢地、没入我的胸膛。
一声闷哼,胸口被充盈得难受。我赶紧打起坐,运起内功,将那阵憋气的胀痛感压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胸闷的感觉消弭了。我伸手,轻轻捂住胸口,原本那个空荡荡的地方,此刻,好像有什么东西鲜活了起来,开始有规律地跳动。
我一阵欢喜,忽然,一滴泪从眼里滑落……
心口有点细微的疼痛,似在压抑着什么,而眼底的泪,哗哗地流淌不停,我忙用袖子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后来,我大约是明白了,这便是所谓的喜极而泣。
自五千年前被剜去心脏,此后便不会流泪,也不会笑。而今,遗失的心重新填满胸膛。
一颗新的心脏,是否也该住进新的人了呢?
我认得这颗心是十分难得的麒麟心,寻遍人魔仙妖神鬼六界,约五万年才得那么一只麒麟兽,而麒麟兽乃上古神兽,其杀伤力十分强大,杀死它已是不易,更别提要取它的内脏!
即便是宁俢十万八千年的修为,若与它相斗,恐怕也会伤得惨重。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到这样赤诚的对待……我心尖一颤,整理了仪容,便御剑飞往九重天的星辰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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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水晶珠里,王母看着从三重天急急赶来的灵玉,对沈惜雪说道:“去吧,想办法阻止她。”
水晶珠光芒一黯,场景切换到一处烟气渺渺的浴池。
沈惜雪乍一看到浴池里的男子,脸色便红了,咬着唇,吞吞吐吐地说:“姑母,那司命星君正在……沐浴……”
“沐浴就怎么了,不敢去?”王母挑起纤细的冷眉,“总之,无论如何也要阻挡他们二人产生感情!”
司命星君舍命为她取麒麟心,那女子若感动了,怕是会答应成婚,为今之计,便是设法破坏。
沈惜雪深吸口气,转身领命而去。
星辰阁,天色永远是紫黑的,头顶上,一轮圆月高高悬挂,无数星辰时而闪烁,时而暗灭。
观光蹲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心想那株灵芝精不会真是那么冷血无情吧,他师父为了她伤成那样,看也不来看一眼。
这么想着,忽然见到天边腾着云雾飞来一个浅蓝色衣裳的女子。他眼睛一亮,心里是高兴的,嘴里却不满地说道:“这么晚才来,没良心的!”
“灵玉”对他矜淡一笑,而后绕过他,直接进了内阁。
身后的观光愣了愣,刚刚他这么骂她,她破天荒的,竟然没给他脸色看?
一路遇到的仙使,见到来人是“灵玉”,便也没有阻拦。倒是一小仙娥促狭地说:“上仙,我们尊上此刻在后园哦,身上的伤可多了,您待会儿见了,莫要心疼呀。”
沈惜雪顶着灵玉的脸,笑得嫣然美丽,很能博得星辰阁的仙人们的好感。
后园,即是就寝和沐浴的地方。
将将撩开帘子,腾腾的热气便扑面而来,熏得她脸上红晕更甚。
宽大的浴池中,缭绕的烟雾之下,那人靠坐在水中,乌黑如浓墨的长发披在一侧,他紧致精瘦的腰背上,依稀可见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沈惜雪轻轻地解去罗带,褪下白色的外衫,一件又一件,如此铺了一地,最后仅着一件暖黄色的纱衣,不动声色地靠近浴池。
宁俢耳力灵敏,回头时,就见眼前这副活色生香的场景。
待他看清她的脸时,他冷若冰霜的脸,瞬间破裂……
耳根阵阵发热,心跳有些快。宁俢别过脸去,冷声问:“你来作甚。”
沈惜雪咬了咬牙,也顾不得羞耻,凑过去,皓白的玉手环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吐纳在他的侧脸上,“你为我受了重伤,我怎能不来看你?”
“下去!”宁俢声音发冷。
沈惜雪不听,嘟起红唇就要去吻他,哪知还未触碰到,就被他修长的手捏住喉咙——
“你是谁?”
冰冷的语气里,含着不容置疑的轻蔑。
沈惜雪一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现破绽。她想张口,奈何脖子被他掐着,连呼吸都困难。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沈惜雪也顾不得喉咙的刺痛,一把扑进宁俢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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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宁俢和一个看不见脸的柔媚女子在水中相拥。
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自嘲地想,天底下的男子,大抵都是一个德性的吧。
我冷笑一声,道了一句“打扰星君”便甩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