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还要钱氏到宫里来处理政务,还让她管教孩儿,这岂不是让她做帝师了!”
小皇帝气得不行:“母后,那钱氏蛮横霸道,满嘴都是歪理,仗着皇考的旨意独行专断,孩儿讨厌她!孩儿不想看到她!要是她整天在宫中,孩儿肯定连饭都吃不下了。”
徐太后说:“你可是堂堂天子,九五至尊,怎么能被一个女子欺负了去!你要掌管天下,首先要拿捏住她,来,母后教你怎么办!”
今日天不太好,天空中飘着小雨,钱明月被挡在文华殿的玉阶下,雨水打湿了衣裙。
小皇帝的龙辇才从乾清宫慢慢过来。
钱明月跪下拜见,更是把裙子都泡在水里,冷得她牙都哆嗦了。
到了文华殿书房,小皇帝给她一个矮桌和一个高高的椅子,钱明月坐着别提多难受了。
钱明月抬头,发现小皇帝正在偷看自己,一脸得意和坏笑。
这从鸡毛蒜皮处着手恶心人的小谋小计,怎么都像后宫妇人的手笔。身为一国之君,就算要害人,也要用个更大气、更有杀伤力的计谋啊。
不与这个熊孩子一般见识,钱明月问:“这奏折怎么批法?请圣人拿个主意。”
“你批就行啊。你将建议写在奏折的后面,朕批准还是不准,就这么定了。”
小皇帝将手枕在脑袋后面,脚翘到御案上:“朕早就想过君逸臣劳的美好日子了,这下朕总能看都不看就批‘准’了吧,反正出了问题大家骂的人是你。”
“你干快点,批不完不准回府不准吃饭。”
钱明月好想打人。什么佐政、什么帝师、什么大权在握!她就是给周扒皮干活的长工!
长工不做背锅侠,看到奏折先请示小皇帝。
“吏部尚书建议暂时不进行今年的吏部考核,让官员在辖区内安抚百姓。圣人意下如何?”
“凭什么朕先说,你先说。”
钱明月说:“并不所有的地方都遭受灾,怎么能所有的考核都停了呢。如果让官员感到升迁无望,岂不能打击他们的干劲?民女以为不妥。”
小皇帝道:“朕以为韩书荣的建议很好啊!”
果真是这样!一定要跟自己反着来!钱明月装作难以接受的模样:“还请圣人赐教”。
“如果受灾地区的官员不能参加考核,救灾有功的不能升迁,其余地方的官员任满参加了考核,稍有政绩的就升迁了,难道不会影响灾区官员的干劲吗?
今年暂停考核而已,又不是所有人永远都不能升官了,为什么官员会觉得升迁无望呢?”
小皇帝说着说着,不免有些心惊。这个奏折是昨天韩书荣留下的,昨日他不明白韩书荣为什么有这样的建议,现在突然明白了。
“不光受灾的地方,陕西、辽东等地负担着给边疆供给粮食和劳役等职责,也不宜让地方官离开参加吏部考核。”
钱明月赞许地点头:“一个官员新到一个职务,总要花费一定时间去熟悉地方风土人情、职责任务和同僚,这来来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
“无论是灾区还是北疆,都容不得如此延宕。方才是民女想错了,圣人英明。”
她在利用自己与她唱反调,诱导自己思考,真聪慧。小皇帝笑道:“是个嘴巧的!来呀,赐杯热茶。算了,搬个火炉来,在她跟前煮茶吧。”
钱明月道:“圣人,木炭味呛人。”
小皇帝恼火:“哪有那么多事儿!朕的赏赐你也敢拒绝!想造反吗?”
“民女不敢。”
“你应该谢朕恩典。”
“民女谢圣人恩典。”
钱明月看完来自山东奏折:“山东布政使上书请罪,说因为灾荒,杀害女婴甚至女童的行为愈发猖狂。”
小皇帝坐正身子:“这真是人伦惨剧,是朝廷赈灾的粮款不够吗?再拨一些吧。”叹息,“户部说国库亏空严重,也不知道还能拿出多少。”
“朕先催催吧。”
钱明月垂眸,若是小皇帝掌权,徐平成或许会拿出一些钱粮来,换成她批阅奏折,呵!
户部是指望不上的,她还是自己想办法给女孩争取生存的机会吧。
“工部右侍郎奏报山东以工代赈进展情况的奏折,提到运河钞税太重。”
钱明月翻开另一个奏折,念道:“临清至张秋,张秋至济宁,各不过二百里,钞关叠征不下五个,此前朝成祖重税抑商之策。然抑商之策,今实伤农。”
“不如减免粮船的钞税,让更多商粮进入山东。”
小皇帝眨眨眼,再眨眨眼,摇摇头:“朕不懂。”
钱明月解释:“山东米粮供不应求,有市无价,富裕人家也得吃赈灾粮,甚至出现需行贿才能分到粮食的情况。”
“若降低乃至免除钞税,各地粮商将更多米粮从运河运到山东去,大批米粮涌入,就算米粮价格比平时高,但富人能买得起,陈年的赈灾粮就能省给贫民吃。”
“这工部右侍郎倒是个有见地的,不一味地满口仁义,重农抑商。圣人,这人值得重用。”
小皇帝依旧一脸迷茫。
钱明月有些急:“您还不明白吗?”
小皇帝揉揉眼:“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了?朕有点儿困。”
“啊,你也不用再跟朕解释了,你看着办就行。”
钱明月:……
“杀害女婴,不光跟灾荒有关。没有灾荒时,百姓也会杀害女儿。是以太祖立国至今,朝廷前前后后颁布了七八次诏令,禁止杀害女婴女童。”
小皇帝错愕:“人们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
“因为生了女儿要准备很多嫁妆,后汉书说‘盗不过五女之门,以女贫家也’,就是说养得女儿多了,要准备很多嫁妆,家里就会很穷很穷。因此女儿在民间被称为‘赔钱货’。”
小皇帝说:“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家太穷了。”
钱明月说:“杀害女婴不光发生在穷人家,甚至大户人家妾室生了女儿,也会被家主下令溺杀,跟贫富没有必然的关系。”
小皇帝说:“你刚才说朝廷下令禁止过?”
“是禁止过,刑罚越来越重,从笞刑到流放再到死刑,但,根本没有人往衙门里告。”
钱明月念山东布政使的奏折:“民间溺杀女婴数以万计,未尝有一例告于衙门。”
“为什么?其他人狠心就算了,做母亲的应当不舍吧。”
钱明月说:“妇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有的也以为女婴就该被杀,不知道反抗。便是反抗又能怎样?”
“女人嫁到一个家庭里,从夫、从子、被公婆管教,哪里有说话的份?告到官府,意味着和婆家决裂,外嫁女也不容于娘家,她将众叛亲离、无家可归,哪个妇人敢如此呢?”
小皇帝别别扭扭地说:“朕私库还有不少好东西,皇庄的收益和各地的岁贡也都攒起来。朕也让你说话,朕都听你的。所以,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