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康太长公主出殡那日,小皇帝为表哀悼,西角门视朝。
通政参议张彦禀报说:“昨日下午,通政司接到皇后娘娘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表章。”
不是八百里加急,不能直接往皇宫里送,送到通政司去了。
小皇帝不悦:“昨日下午送到的,为什么今天才禀报给朕?”
张彦跪下:“非朝事臣没有入宫求见圣人的资格啊!”
小皇帝扶额:“朕就不信了,你拿着皇后的表章入宫求见,东华门武士不会进去通传?这个谢傅詹,把底下的人都约束成木头了。”
韩书荣说:“圣人且息怒,先看看皇后娘娘有何要事吧!”
小皇帝这才想起重点来,又不想承认自己错了:“皇后没用八百里加急,想来是不急的,朕就是看不惯他们的迂腐模样。”
鸿胪寺官员高声念了皇后的表章,果真不是急事,只是一个迟早会来的消息:皇后启程还朝。
洛阳王心里炸响了惊雷,那个女人要回来了,还带着四千精兵!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好一会儿才整理出混沌的思路,说:“娘娘带兵马回京,意欲何为啊!”
司马韧含笑说:“洛阳王想哪里去了,非是皇后娘娘带兵马回京,而是中路兵马大元帅带部分戍边兵马进京朝拜圣人。”
“班师回朝从来都是惯例,中路兵马只挑选一部分做代表,既避免各地防守空虚,也不至于劳师动众,更是避免大军扰乱京城秩序人心。”
“圣人,皇后娘娘如此安排,是对圣人赤胆忠心的体现啊。”
洛阳王说:“可是,皇后跟中路兵马大元帅交往甚密,圣人若不防备,只怕会为人鱼肉啊!”
威远候毫不客气地说:“若娘娘不准中路兵马进京朝拜,只怕又有人说皇后娘娘有异心,隔绝圣人与武官吧!呵,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皇帝头疼:“行了,别吵了。朝拜就朝拜吧,四千兵马而已,临时安置在京郊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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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王依旧不依不饶地说:“圣人谬矣,四千刚刚下战场的精兵,不是从未参加过大战的北门军和负责仪仗护卫的禁卫军能比的。”
如果世人也这样衡量双方强弱,就不自觉地默认了一个前提事实:皇后造反,精兵围城!
洛阳王用心何等险恶啊!
洛阳王诬陷皇后,其实是惧怕皇后,想借皇帝的手斩断皇帝的臂膀,真当他傻啊!
小皇帝突然不想装傻了,他就当众反驳洛阳王,看他能怎样——反正他的皇后姐姐马上就回来了。
起身肃容说:“皇兄说什么话,四千兵马是进京朝拜朕,不是谋反,朕为什么要拿北门军和禁卫军跟他们比?”
“朕如今稳坐龙庭,靠得难道是北门军和禁卫军吗?朕靠得是皇考对朕的重托,靠得是仁爱百姓,民心所向。”
“莫说皇后带来四千兵马,便是四万四十万,又能怎样?朕,才是万民归心的天下共主!”
这哪里是在说皇后,分明是在警告洛阳王!他才是先帝钦定的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仁爱百姓是民心所向的帝王!洛阳王你能怎样?
群臣又惊又喜,齐声高呼:“圣人英明!”
洛阳王脸青一阵白一阵,他不明白一向依赖自己,对自己几乎言听计从的小皇帝怎么突然变了脸。
徐平成一直在沉默,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要威慑京城,钱皇后为什么不多带些人马?
按照旧例,往往会带数万兵马来朝拜圣人,供圣人封赏检阅。
为了不让地方守备空虚?胡扯,边关安然,内无叛乱,防守谁去?
不想劳师动众?不想威慑京城?那她为什么不只带接受封赏的将军们?
他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皇后找借口将这四千兵马留下,那徐家掌握北门军还有什么意义?
一定是这样的!皇后一定是这样打算的!榆林有谢文通那个智多近妖的人在,想个主意破了徐家的局简直易如反掌!
徐平成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钱明月真正破局的地方在于,通过这次历练,拥有了胆识、能力、声望和影响力,而不是引来四千兵马。
此刻,他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必须阻止那批兵马来京畿。
这人一着急,就容易犯蠢:“圣人岂能为了妇人伤了兄弟手足之情!洛阳王忠心为大梁江山考虑,为圣人您考虑,还望圣人三思啊!”
小皇帝不高兴:“这又不是抢东西,朕可以把皇后喜欢的器物给皇兄,不为了妇人伤了手足之情。我们在处理朝廷事务,秉的是一颗公心,哪里能论私心的亲疏。”
又怕太驳他面子引起徐太后的不满,描补道:“你们都在为大梁江山考虑,不过是观点不同罢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表章是皇后离榆林的时候送来的,估计皇后现在都快到京城了。这样吧,待到皇后进京时,洛阳王和威远候代朕出城迎接,看看皇后有什么说法。”
竟然把这对快打起来的冤家放在了一起,难道真不是故意的?
出了东华门,威远候叫住洛阳王和徐平成:“两位也位列公卿,难道不知疏不间亲?当朝犯蠢,后人要笑掉大牙了。”
徐平成被小皇帝当朝驳了面子,正不高兴呢:“侯爷说得什么话?难道兄弟手足至亲还比不上女人吗?”
威远候毫不顾忌地冷嘲热讽:“你死了跟你兄弟埋一个坑吗?”
“生同衾死同穴的不亲?分家已久的兄弟亲?”
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防宗室?洛阳王真当小皇帝糊涂吗?
“洛阳王殿下,老夫劝你赶紧辞官回洛阳,不然,就凭你今日殿上这番话,你可能就回不去了。”
洛阳王当然想回去,这不是被惠康太长公主的葬礼绊住了吗?现在,皇后说了要回来,他马上就辞官,多丢脸!
“本王的事,就不劳威远候操心了。”区区小妇人,能耐本王何?本王就不走!
洛阳王年轻气盛,不甘与不服气都表现在脸上,气呼呼地走了。
威远候笑笑,对徐平成说:“徐家现在跟洛阳王割席,还不算晚啊!”
老而不死是为贼!徐平成冷硬地说:“徐家何尝与谁共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