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月说:“说起这个,妾刚好有事跟圣人商议。来年春闱,切不可选书呆子入朝。”
小皇帝心里瞬间有两个小人打架,一个说不能听,听了再考还怎么体现你的能力!
另一个说,又不是听考题,就算是考题,知道考题就一定能写出锦绣文章吗?
钱明月已经自顾自地说了:“朝廷选拔人才,还是要以实用为主,不求文风华美,也不求他能够论道论理,希望他们能够走出圣贤书,结合事实而论。”
“姐姐这次回来,有很多事情想做,想要选拔一批能臣好好治理边疆,还需要能臣去修筑河堤,朝廷需要实干之臣,而不是空谈之臣。”
小皇帝听得出神:“好,都依姐姐的。”
“姐姐想让谢文通去经略辽东——”
小皇帝推着钱明月往外走:“这些都是小事,都依姐姐,莫要再耽误朕——”考状元。
钱明月临出门补了一句:“哎,等等,徐家必然对圣人的反常举动有怀疑。”
“如果他们问起,五郎就说群臣骨子里还是只认你作为天下共主,女人干涉得太多了,会激起群臣的反感。就说故意这么做,让姐姐知道离了圣人你,自己什么都不是。”
这话是说给徐家的,也是说个小皇帝。但小皇帝根本没思考这些:“行了,耽误了朕你可赔不起。”
小皇帝回到御案前,却不愿意再写原来的文章,根据“能吏治边”,开始破题写作。
这熊孩子,搞什么呢!突然变得神神秘秘的!
只要想查,叫来銮仪卫追问,总会有结果。
算了,还是给他留点儿自由的空间吧,看他能搞出什么鬼来!
钱明月去了自己书房,摆开笔墨纸砚,开始思考当前的破局之策——
榆林之行让她有了相当可观的威信和拥护者,她如果想凭借小皇帝的信任,铲除徐家也易如反掌。
可她必须留着徐家,原因早就说过很多遍。
如何在不动徐家的前提下,将徐家斗败呢?
问题很简单:徐家掌管着户部,也就是钱,只要能在户部之外找到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钱哪里去找呢?
钱明月在纸上列树状图,最上面是“朝廷收入”,下面分别是人丁田亩税、商税、漕运抄关税、盐铁税。
在“人丁田亩税商税”旁边写了个“徐”字,旁边备注了“减免情况”:
山东东昌府、河南怀庆府全免,两行省其他地方减半,陕西除了西安府、汉中府有往年三分之一的赋税上交,其余全部减免或转运边关。
江浙一带遭遇台风,沿海诸州县也上报朝廷希望减免赋税,朝廷当时也批复减免了。
又写了“开支情况”:皇宫重大礼仪庆典开支,功勋贵族和文武官员俸银禄米,还有贡生、国子学、太学生员廪米,被洪水冲坏的工事粮仓要重修,建功立业的将帅要奖励,军队要军饷,等等。
具体数目她也不清楚,那些在徐家掌控之中。
边写边摇头,便是户部在她手里,只怕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漕运下面写“开支情况”:其一,疏通漕运;其二,临时减免。其三,军需器械。
漕运就那么一点点,难以往外匀了,若再加重赋税,恐怕会损害大梁的商贸往来。
钱明月眉头紧皱,仅仅例行公事的开支,朝廷都要紧巴巴地过,她还想兴建武学,想疏浚黄河故道,这些都需要很多银两,钱从哪里来呢?
史书记载前朝末年朝廷能够轻易拿出三十万两白银,为什么本朝穷成这个样子?银子去哪里了?
银子不能吃不能喝,不会腐烂不会霉变,必定还流落在民间。
大梁有近两万万人口,若一个大家庭15口人,每个家庭一两银子,还是一千三百多万呢。
何况有些大户人家,绅士豪门,能够轻易拿出千万两白银,若能把他们手里的钱收到朝廷手里,那户部就成了第二个北门军,再也不能钳制她。
钱明月往下看,看到纸上的盐铁税。盐铁是每个家庭必需品,先说盐——
边关战事已毕,今年不用盐引开中法为边关筹集军饷,盐税收入应当相当可观。
不,往年也没用盐来置换边关粮草,为什么朝廷还是那么穷?盐税到谁手里了?
钱明月这才发现,自己对盐务没有什么了解,写了个纸条,命人去问文华殿大学士姚尊儒。
姚尊儒很快递回来答案:“大梁有七处盐课提举司,四川等地盐税交由布政使,由布政使转运朝廷。”
“两淮盐税直接输送朝廷,或供宫廷采买之用。盐引开中法,亦用两淮之盐。辽东煎盐提举司盐税供辽东各卫军饷。”
不光盐税,其实很多杂税也是这样,每个地方政府就近交给附近需要花钱的地方,比如军队,比如工事。
这是太祖爷定的制度,有他的考量在:这年代,运输不便,粮食银两往来运输着实艰难,那么大一个国家,将钱粮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再不远千里发到两淮某个卫所去,看起来是白费了不少功夫。
太祖爷想将财物就近运送给需要花钱的地方,这个用意是好的。
然而,这个时代并不具备“去中心化”的条件,硬是在财务上去中心化,就导致了权力中心的疲软与捉襟见肘。
钱明月皱眉:“这盐务管理,怎一个乱字了得。”
李兰英恰好来给钱明月添茶,闻言说:“奴婢倒是知道一件跟盐有关的故事。”
钱明月不喜欢宫人干政,但伺候先帝的老人讲个故事总是可以的。
“什么故事?”
李兰英说:“齐王为了嫁女儿,曾经拿过两淮盐税上万两,后来又上书给先帝爷哭穷,先帝爷虽然没将他怎样,但也很生气,后来免了那个提举使的官。”
是了,盐税的管理那么混乱,岂不是一块无主的肥肉,谁都能过来咬几口。
大梁的国库就这样敞开门放置在民间,任由皇亲国戚鲸吞,乡绅胥吏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