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凌乱不堪,根本不是钱明月离开时的样子。
院子里的花木折断,残枝遍地都是;太平缸破了,水流一地。
殿内器物东倒西斜,瓷器、玉器的碎片遍地都是。
钱明月皱眉:奇怪,乾清宫没人,贼人把桌椅器物弄成这个样子图什么?找圣人藏哪里吗?
秦正说:“乾清宫也被贼人侵扰了。”可见,贼人是杀到了后宫与前朝相交之处。
韩书荣快失去理智了:“圣人呢?”
司马韧冲到床前,发现只有被子被划了个大口子,显然来人失败了。
被窝里有人跟没人差别大了去了,走的时候,小皇帝的被子都没铺开,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难道,那个傻小子偷偷回宫了?回宫他也不会待在乾清宫啊!
钱明月犹疑不定。
钱时重心急如焚:“明月,圣人呢?你说话啊!”
钱明月恍然回神:“圣人乔装改扮,由銮仪卫护送着去了威远候府。”
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杜阳铭说:“多亏娘娘英明果断,圣人才能无碍,大梁江山社稷才能泰然啊。”
钱明月心中隐忧不敢宣之于口:“诸位随本宫去迎接圣人吧。”
天呐,他可一定要在威远候府啊。
她无法想象,若他有个好歹,自己该怎么办!
小皇帝在威远候府的正厅坐了一宿,他总觉得耳畔有兵马厮杀声,可是再听又听不到了。他时常觉得眼前火光阵阵,再一转眼就不见了。
皇宫怎么样了?他安排的够周密吗?能保证姐姐毫发无损吗?
若让姐姐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他直接去见列祖列宗好了。
“圣人,皇后娘娘来迎接圣驾。”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威远候的幺子,继室所出。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是他在小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小皇帝这才从石化状态恢复,一个箭步冲出去,甩身后的跟屁从很远。
一见小皇帝的身影,钱明月的心便落到了实处,从容带领众人行礼:“妾(臣等)拜见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疾步上前,扶起钱明月:“好姐姐,你果真没事,太好了。”顾不得场合,抱住钱明月,“这一夜,比姐姐出巡北疆那几个月更漫长,朕等得好煎熬。”
众人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当自己是瞎子。
钱明月羞囧,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开。”
小皇帝恋恋不舍放开手。
钱明月说:“我们回家吧。前朝没有受到波及,只是后宫还没有肃清,圣人不妨先住中极殿。”住建极殿也行,她不好意思当众说。
小皇帝说:“朕不想回宫了。”
钱明月心里咯噔一下:“不回宫?皇宫是圣人的家,不回家能去哪里呢?”
“去西山武学。”小皇帝说,“那里是前朝几代帝王经营修建的行宫,朕可以住在那边。”
这是他昨夜苦心思考一夜的结果,他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他不能永远躲在姐姐羽翼之下,他要成长为一名文武双全的帝王。
文,参加春闱考取状元,学会经世致用的韬略。武,在西山武学练就排兵布阵,谋定而动的能耐。
而且,他离宫别居,暂时远离权力中心,也能给姐姐更大的施展空间。
只是,他又要离开姐姐了,才刚刚团圆,又要分离了。
钱明月百般不舍,无法当众诉说,只好说:“西山武学毕竟许久没有收拾,只怕天寒地冻,委屈了龙体。”
司马韧插嘴说:“娘娘,请听臣一言。”
“嗯?”
“西山武学想来比皇宫还要安全。”
钱明月转头:“众卿以为呢?”
群臣纷纷附议。
原本小皇帝不上朝他们都心怀不满,经此一事后,小皇帝便是离宫而居,他们也没意见了。
再不舍,也只能说:“既然如此,妾与众卿送圣人。”
西山卫根本就没用到,在几个宫门守了大半夜,只备不时之需,刚好让他们护送圣人去西山武学。
今日的京城非常肃静,几乎没有人敢出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路上唯有西山卫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清晰可闻,五千兵马拥簇着帝后和重臣逶迤出京城,行到一个叫梨湾村的地方。
小皇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况朝廷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皇后,就在这里停下吧。”
大队人马停住。
小皇帝正色,威严地说:“前朝后宫,一切事务,悉由皇后处置。众爱卿当尽心辅佐皇后,事后如事朕才是。”
群臣跪下应是。
小皇帝眼神示意,钱明月随他走出一段路。
钱明月说:“委屈五郎了,姐姐尽快肃清朝堂后宫,接你回来。”
小皇帝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姐姐,别愁眉苦脸的,西山不远,书信往来也方便,你若实在思念朕,可以去找朕。”
“今日别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厮守。”
钱明月点头,无言。
小皇帝从领子里提出一块红线栓的白玉质长命锁,放在钱明月手里,那玉带着他的体温,让钱明月有点儿瑟缩。
“这是?”
钱明月看那玉,白中夹黑和紫,质地算不得上等,也还不错。雕琢得相当用心,黑的地方雕了蝙蝠,紫的地方雕了仙桃,此外还有一对葫芦。
时人以葫芦寓意禄,蝙蝠寓意福,仙桃寓意寿,这长命锁,寓意福禄寿齐全。
“小孩子才戴长命锁,朕不需要了,交给姐姐保管吧。”
那是他生母去世前给他的,从不曾离身一日,可是现在,不需要了。
钱明月郑重地说:“姐姐一定好生保管。”
小皇帝转身:“那,朕走了。”
钱明月环顾周围,见没人看他们,冲到他前面,捧住他的脸,往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
然后,迅速撤离战场。
小皇帝回味地摸摸自己的唇,亲脸好像跟亲嘴不一样,朕突然不想走了。
小皇帝上马,马儿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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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高呼:“臣等恭送圣人。”
钱明月站在原地,看着大队人马拥护小皇帝离去,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他走了,偌大的皇宫只剩她自己,还没回去,蚀骨的孤独已经开始淹没她。
好像孤枕,真的会难眠。
钱明月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当众失态,钱明月很不好意思,抹了一把脸,掩饰地说:“当日本宫出榆林往大漠中去,以为那将是近期大梁最后的劫难,只要收回榆林,善治天下,就不会再有祸事。”
“哪料在首善之地,也能有此祸事,竟逼得天子离宫别居。”
林长年说:“国事维艰,娘娘更当保重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