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才恍然惊醒,连连磕头:“拜见皇后娘娘。”
钱明月问:“你什么人遭遇不幸了?”
老汉抬头,被銮仪卫呵斥:“大胆!不得直视圣颜。”
老汉瑟缩一下,低头:“两个,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三个?”钱明月皱眉,“怎么能在一家采买三个,莫不是底下人偷懒,就近采买,强迫于你家?”
韩老汉不知有坑:“没有,是老汉同意的。”
钱明月说:“是何境地才卖三个儿女?可是被人欺凌?你尽管说来,本宫于你做主。”
“娘娘真是大善人,倒是没人欺负老汉。”
“本宫听闻贫寒人家总会被人欺凌,莫不是你不敢说?你尽管说,本宫为你做主。”
韩老汉突然有了主意,何不让皇后帮自己报私仇:“西城崇文书肆,让我儿子给他抄书不给钱,老汉去要,反被羞辱。”
“院子外有一颗大槐树的崇文书肆?”
“是,是的。”韩老汉又怕了,娘娘竟然知道崇文书肆,万一跟那家有交情,不给报仇,反而泄露了什么怎么办,“额,皇后娘娘,那事儿都过去很久了,就算了吧,老汉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钱明月转移话题:“你要见本宫,为了三个儿女的抚恤银?”
韩老汉点头:“娘娘仁德,仁德贤明,不可能没有抚恤银,肯定是被人昧下了,老汉觉得,不能让娘娘被小人蒙蔽,特来告知娘娘。”
钱明月说:“这件事上,没人蒙蔽本宫,朝廷还没有拿出银钱来。”向一旁入定的徐平成,“徐爱卿,你跟老汉解释一下朝廷的难处。”
徐平成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他才不要亲自跟一个刁钻的老头解释,向钱明月跪下:“臣如今两鬓斑白,老眼昏花,不能为娘娘分忧,臣请辞去户部尚书之位,求娘娘恩准。”
钱明月笑道:“威远侯古稀之年还能平乱,爱卿不过知天命之年,怎么能告老呢。”
徐平成说:“臣哪能与威远侯比。”
钱明月说:“何以至此,爱卿起身吧。”
“这银子从本宫私库拿就是,郭成格,带他下去,找李兰英。”
韩老汉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对了,皇后娘娘,还有一事。臣的儿子秋闱遇到了不公,一个德才,德才兼备的青年,却总是名落孙山。”
有个要考秋闱的儿子,会用成语也就不奇怪了。
钱明月问:“你儿子叫什么?你籍贯哪里?”
“韩敏,草民是宛平人士。”
钱明月颔首:“知道了,本宫会让人去查,退下吧。”
转头对何西宝说:“去起底,这个韩敏。”
按照惯例,重臣辞官,哪怕君臣之间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为了体面与情面,也要再三挽留。
一般要三次提出请辞,君王会在最后一次请辞时恩准。
没想到钱明月竟然跟他玩这种君臣恩深义重的游戏,徐平成又气又恨,恨钱皇后的伪善,恨她年纪轻轻竟然有相当的政治定力与耐性。
徐平成发觉,自己其实成了钱皇后表现宽容大度的道具,他不能忍,回府又写了辞官表,递到通政司。
通政使张彦连忙进宫,钱明月见了表章,又命人紧急宣召韩书荣:“户部尚书徐平成接连请辞,卿看看这表章。”
“连日来,臣思念故土桑榆,桑葚酸甜,榆钱清香……”
这是连理由都不想编了,韩书荣配合钱皇后作秀——二品官辞职这种事情,肯定是要进入史书的,面上得过得去。
“徐尚书既有莼鲈之思,娘娘何不效仿先王。”
————
“罢了,既然韩公都这么说了,本宫就准了吧。”
钱明月一脸头疼的样子:“不是本宫不体恤臣工,实在是不知何人能继任。国穷民困,这户部尚书不好当啊。”
“臣以为朱季服或可当此任。”
大梁第一任户部尚书是钱明月的祖父,第二任就是这朱季服,第三任是徐平成。
钱明月说:“会不会年纪太大了?不知他身体怎样。”
朱季服比徐平成长十岁,对于平均年龄三十五岁的时代来说,可以说是老头了。
韩书荣说:“这个,臣也不知道。娘娘可以传旨意过去,他若觉得身体还能为圣人分忧,便到京城来,不然,再另做打算。”
“也好。”
钱明月并不想用朱季服做新的户部尚书,因为他当初被罢官是先帝为徐平成腾位置的结果。
当初,齐王拿了两淮盐课提举司上万两白银嫁女儿,朱季服上书请先帝处置,先帝以“离间皇亲”理由贬了他。
时人以为是因为齐王与先帝交情深,后来先帝多次训斥齐王,疏远了他,也贬谪了两淮盐课提举使,世人才明白,朱季服只是挡了徐平成的路。
先帝当然是错的,但是,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过,她也不好用实际行动证明先帝是错的。
朱季服是个良臣,留着有大用处,谋划已久的矿藏寺可以让他负责。
这户部尚书和破破烂烂的户部,还是交给户部系统里的人吧。干得好了就干着,干不好了撤官去职谁也不能说她私心铲除徐氏故人。
钱明月让人给户部左右侍郎传了一道手诏:“该如何抚恤伤亡将士?”
第二日西角门视朝,林长年率先奏本:“明年春闱的主考官,娘娘宜先定下,也好让主考官从容不迫地准备。”
钱明月说:“本宫已有合适人选,不过,为了避免私弊,不宜过早公之于众。近日本宫会告知主考官,让他暗中准备试题。”
一席话引得人心浮动,都在猜测谁会做主考官,钱皇后会怎样影响来年的考试。
接下来,讨论伤亡将士的抚恤。
左侍郎侯珲说:“臣核算了整个朝廷的预算,建议从军需银两里出,等到各地盐铁课税收上来,再补给军需。”
孙大业说:“臣增加漕运课税,可以很快就收齐军士的抚恤银和重修宫殿的钱,又不至于加重寻常百姓的负担。”
相当善辩,反驳侯珲说:“军需事关社稷根本,万万挪用不得,切不可行自毁长城之举。历来盐铁之利,本就用以军械和皇宫采买,从哪里再来额外的钱补齐被挪用的?”
侯珲说:“娘娘天下盐铁之利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连年增长,必能补齐。”
他们说是他们说的,挪军费,可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司马韧不能忍,杨士钊和周方正不能忍,威远侯、保宁侯等人也不能忍。
纷纷反驳,西角门像炸了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