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抚远一定要打破皇后的平静:“去山东前,娘娘给了臣銮仪卫令牌,让臣嘱咐圣人一定不要乱跑,就算出去也要带着人。到了临清,臣每次都跟圣人偷偷跑出去,而且坚决不带人。”
“臣说钱时重和司马韧是娘娘派去监视圣人的,让圣人恼了他们,趁机撺掇圣人偷偷去辽东。说要留书,其实留得谁都找不到。逼娘娘仓促往辽东调兵。”
“那日去建极殿请安,其实是圣人让臣去请娘娘议事,臣闻到汤药味,猜测娘娘服用避子汤,就告诉圣人娘娘凤体欠安,让他去问御医。”
“臣见圣人还不够生气,又说谢文通跟娘娘有私情……”
钱明月的温柔终于挂不住了:“你!你为什么这么做!钱林两家素来交好,你何苦害本宫?”
“与家事无关。”
钱明月诘问:“难道与国事有关?本宫日夜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不敢说有功于社稷,至少没有祸害朝纲吧。”
“你应该还政于圣人。”
“哪个不还?是圣人硬塞给本宫的。就为这个吗?就为这个你陷害先生与本宫?”
钱明月觉得难以理解:“本宫临朝是先帝定的,满朝文武多得是比你迂腐的,都没有意见,你何苦难为本宫!”
“我都是为了圣人,为了大梁江山。”
“为了圣人往他头上泼脏水?为了大梁江山?你可知圣人与本宫生气那段时间,多少朝廷大事被耽误了!林抚远,这话你自己信吗?”
林抚远无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就是讨厌皇后,就不想看到圣人与皇后好。
钱明月也膈应得慌,不想再理他:“罢了,你休息吧。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本宫不再多加惩罚,待伤养好,找个地方做官去吧。”
林抚远恨声道:“你想把我跟圣人分开!”
钱明月觉得这话不对味:“你触怒了圣人,还是出京比较好。”
“不,我不要跟圣人分开。皇后娘娘,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您不要把臣赶出去,好不好?”
他竟然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地上哀求她!
钱明月深受震撼,电光火石间,一种可能冒上心头。
荒唐!太荒唐!可那就是事实!
原以为他暗恋自己,没想到爱慕的是她丈夫!
她防徐氏女防宫娥,却没想到情敌是个男的!还被他害得这么惨!
少年天子与天纵英才,若不是她丈夫,她也想搬着板凳吃瓜,成全他们冲破世俗礼教呢。
可惜了!
钱明月蹲下身子,无情地挑破他“忠君爱国”的遮羞布:“你怎敢妄想与圣人有断袖之谊?你的所想所行,已逆了礼法人伦。”
林抚远僵住了,断袖之谊?不,他对圣人是一片忠心,是君臣之心!
可是,君臣之情为什么要讨厌皇后,为什么要陷害皇后?他不敢再想下去。
对一个儒生来说,还有什么比违背礼法、忤逆人伦更重的?他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林抚远匍匐床边,面若死灰。
钱明月冷漠起身离开:“照顾好他。”
小皇帝在东暖阁里一边擦泪一边写信,他原以为伤害姐姐是因为自己深爱姐姐,哪料是轻信谗言。
他天生蠢笨,不辨忠奸,万一再有佞臣进谗言怎么办!
还是离她远点儿吧。离她远远的,就伤害不了她了。朝廷大权都给她,到时候自己也伤不了她了。
外面传来钱明月的声音:“圣人可在?”
万金宝说:“圣人累了,在歇息。”
小皇帝慌忙拿黄绸盖住自己的书信,缩到床上去。
钱明月轻轻走进来:“圣人,睡着了吗?”
龙凤床上毫无动静,钱明月退出去,对万金宝说:“你劝着圣人点儿,待圣人醒了让人通知本宫一声。”
依旧回到文华殿处理政务,给郭子英母亲和妻子封了诰命,给他父亲追封,又让国子监优选书籍给他们送过去。
临近中午,钱明月回到乾清宫,想跟小皇帝一起用膳,却不见万金宝等人,只有一个小宫女在打扫房间:“圣人醒了吗?”
宫女匍匐在地:“圣人离宫了,给您留下一封信。”
洋洋洒洒数页,只有一个意思:朕错信奸佞,无颜见姐姐,到西山武学面壁思过。
人主之大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受制于人。虽然如此,但人主也是人,总不能疑心每一个人。人生在世,总要对一些事情有基本的信心,不然会疯的。
信人,就难免信错人,这是谁都免不了的。只不过,君王信错人的代价太大。
少年天子终于有一个同龄知心人,无话不谈,言听计从,不料收获的却是惨痛的教训。
钱明月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苦恼,高兴他对自己没那么多猜疑,苦恼他没有一国之君该有的明辨是非的能力。
更烦人的是,他这是解锁了什么新技能,有事儿没事儿离家出走!
钱明月决定马上去西山武学抓人,不过在此之前得解决掉林抚远。小皇帝不在了,林抚远一个外男住在乾清宫就太不合礼了。
钱明月说:“用大轿把林抚远送回林府。罢了,准备大轿,召林长年进宫。”
林长年正用午膳,被紧急召进宫来,在乾清宫西暖阁外见到了钱明月。
“臣拜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宣臣有何要事?”
钱明月准备了许多措辞,见到林长年却一个都说不出来:“世伯可用过午膳了?”
若为国事,娘娘不可能称他“世伯”。既然是家事——
林长年问:“可是孽子无礼,触怒了圣人?”
钱明月尴尬笑笑:“世伯果真料事如神。”
林长年跪地:“臣代孽子请罪,不知圣驾何处?臣理应去请罪。”
钱明月无奈:“圣人去西山武学了,抚远是外男,在深宫养伤不合适,本宫让人备了大轿,你把他接走吧。”
伤?林长年问:“犬子何在?”
钱明月侧身:“在里面。”
儿子被打得半死,林长年如何能忍,往钱明月身前一跪:“臣不知犬子所犯何罪?竟然要动如此大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