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宝蹑手蹑脚进来时,宫女内使各个哭唧唧的,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公公,圣人——”
万金宝摆手,还用说?他明白。
走到小皇帝床前:“圣人,林大人求见,说是画了皇后娘娘骑马游春图,请您过目。”
小皇帝顿时来了精神,骨碌爬起来,感到一点儿头晕腿酸:“快让他拿过来。”
林长年绘画功底不错,湖边的花,树上的鸟,草里的虫子和水里的鱼都恰到好处,枣红马刚劲有力,皇后英姿飒爽,不过,他似乎不擅长画人物,皇后的面部成了败笔。
小皇帝说:“姐——皇后的神采没画出来,你要不擅长画面部,就别画了,光画背影也很好看。”
林长年老实赔笑:“臣确实不擅长,不过皇后娘娘已经被臣画到了纸上,这纸就非比寻常了,轻易损毁是对娘娘的大不敬。臣还是改改吧。”
“嗯,你拿回去改吧。”
“臣以为,还是圣人对娘娘熟悉,您圣人指点着臣改吧。”
小皇帝很乐意:“就得这样,快点,笔墨伺候。”
小心翼翼地指着钱明月的面部说:“脸太小了,她脸比这个大多了,你把脸画太小了,小家子气,承载不住她母仪天下的气度。”又犯难,“画都画完了,怎么改啊?”
林长年对小皇帝的蜜汁审美不予置评:“原来面部的线条化作碎发,再重新勾勒面部轮廓就好。”
小皇帝连连点头:“可以,可以。”
万金宝端来一盘糕点,得了林长年的嘱咐,也不提“吃”,就递给小皇帝,小皇帝心思都在画上,瞟了一眼就放在嘴里。
万金宝提着的心才放下。就这样,林长年改画,小皇帝边指点边吃,将一盘糕点吃个精光。
圣人终于吃东西了,行宫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新的麻烦来了,圣人其他时候还是吃不下,目前来说,只有指点着林长年画钱明月的时候才能吃得下。
林长年自然乐意干,可一日有三餐啊,林长年画了皇后临朝图、皇后燕居图、帝后赏花图……
一天到晚,他都在画画画,这谁能受得了。
这天夜里,林长年正在灯下构思图画,谢傅瞻板着个老脸来找林长年:“林公辛苦了。”
林长年笑:“当不起,这都是为人臣的本分。”
谢傅瞻伸手。
林长年不解:“怎么了?”
谢傅瞻按住他的胳膊:“听说你手酸胳膊疼,给御医要膏药,我给你揉揉。”
林长年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怎,怎敢劳烦谢公。”
与此同时,小皇帝的信也历经千山万水,到达了京城。
第一封信送到京城时,钱明月正在吭哧吭哧写字,她已经用简体字写完了《千字文》,基本上回忆起前世简体字的写法,正在写《三字经》。
王诗韵看她眉头紧锁,左手蜷曲,下意识地咬着指节,右手仍在疾书,字迹已经不那么端正了,腰背也有些驼,心痛无比。
她是皇后啊,皇后为什么要受这份罪。只恨自己大字不识,帮不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钱明月又换了几张纸,暂时放下笔打哈欠。
王诗韵再也忍不住了:“娘娘,民女想去御花园玩。”
钱明月回头:“诗韵在啊,去吧,让春娥带你去。”
王诗韵噘嘴:“见了柳美人还要行礼,不高兴,如果跟娘娘一起去,民女狐假虎威,就不用行礼了。”
钱明月头晕脑胀:“那,给你封个诰命,比她高。”
王诗韵上前拉她胳膊:“民女无功无德,怎么敢领诰命?娘娘,一起去嘛,您该歇歇了。”
钱明月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好,一起去。”
王诗韵拖着钱明月往外走:“这就对了嘛,左右这些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娘娘要、要劳逸结合,对吧?”
钱明月笑:“对,诗韵言之有理。”
道理钱明月都懂,可她就是急。天生就是个急性子,更何况有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她不要做旧时代最贤明的皇后,她要做新时代的开拓者,可是,她不会造蒸汽机,更不会造火药,只能竭尽所能开启民智,希望民间能出能人,扶住中华体统这大厦。
这时节,北国的春还远远没到,但冬已经不那么冷了。今日风不大,阳光温暖和煦,天空蓝得像宝石一般。御花园里的草木还没有明显返青,但都蕴含着生机,阵阵鸟鸣声也歌唱着春天。
钱明月笑:“天真好啊。”
王诗韵蹦蹦跳跳:“是不是如诗如画?”
“能做出这般诗画的,必是天纵英才。不过御花园还是太规矩了些,少了很多趣味,等天再暖和些,我们就去羲和苑玩,那里的风景更美。”
王诗韵兴奋:“娘娘,这可是您亲口说的,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钱明月敲她脑袋,“小丫头,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转了一会儿,钱明月累了:“找个地方休息吧。”
王诗韵盯着钱明月:“娘娘,您以前不会这么容易觉得累的,您身体没以前好了。”
钱明月笑:“歇几日就好了。”
“那您歇啊,您什么时候歇?”
钱明月垂眸:“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继续往前走。
王诗韵追上去:“娘娘,民女不明白,那有什么重要的,真的值得您熬垮身体吗?”
“很重要。”
“那就让别人去干啊,您自己什么时候能干完。”
钱明月无言。
王诗韵气得跺脚:“我就不信了,您还支使不动他们,支使不动打一顿,再不行就换人,再给听话的人一些奖励,不就好了。”
这些日子,对着繁体字写简体字,通过繁简对照,她真切地明白,繁体字是多美,多有意蕴。
每一个字,从它的字形,就能看出它的意思和内涵。最基本的文字是从象形文字简化过来的,仿佛是把山川树木容纳进去;高一层级文字的创造和书写,更是蕴含着中国人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像范叔同说的那样,这是一脉相承的中华文脉。
现在世人还看不到那致命的威胁,让他们改变几千年来的书写方式,他们怎么会愿意啊!
有风骨的文人肯定不会答应,若是蝇营狗苟的势利小人,她还不想用,事情就这样陷入了困境。
“放心吧,姐姐给圣人写信了,等圣人旨意到了,他们就没办法推诿了。他们不听姐姐的,总得听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