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连丫鬟也没带。整整一个下午,卢九呆在舞厅里,竟然连一个搭讪的客人都没有,从原先的舞厅头牌,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是卢九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两天还是这样,那她就跳槽,离开租界去日本人的地盘碰碰运气。
但这又能怪谁呢,自从张德钦被杀之后,坊间就流传着关于张德钦死因的各种传闻,但每种都和卢九有牵扯不开的关系,卢九一下子成了“丧门星”的代名词,接触过她的男人都会有麻烦,张德钦被她的一个姘头杀死,这本身就是极具轰动性的话题,所以,没人再来找她。
而吴四宝,自从和卢九春宵一度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那些言犹在耳的甜言蜜语瞬间化作了过眼烟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卢九重又想起了那句姐妹们口中的至理名言。
抬起头,不知何时走到了法租界的麦琪路,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华灯初上,上海的夜色还是那么璀璨。但晚风中已经有了丝丝寒意,卢九不禁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是刚刚出炉的面包的味道,卢九顿时感到腹中有些饿了。她抬眼看去,不远处,就有一家挂着崭新招牌的小店——“ja**ine面包房”。
小店的面积并不大,但干净整洁而且温馨,充满了异国情调,各式各样香喷喷的面包摆放在洁净的柜台内,不断吸引着顾客的食欲。
一位褐色卷、蓝色眼睛的白人女孩站在柜台内,微笑着招待着顾客,她的中国话有些生硬,甚至夹杂着一些上海本地的口音,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她姣好的面容和修长的身材,加上一直挂在唇边的浅浅笑容,很容易博得顾客的好感。
卢九有些嫉妒的看看那个女孩,随即便来到柜台前挑选了两样面包,排在付款队伍的最后边。
顾客并不多,白人女孩的度也很快,不一会儿,前边只剩下了四名顾客。
忽然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这让卢九的身子一震,“杰梅斯,这炉面包马上就好了,你来一下。”
白人女孩冲顾客笑着说声抱歉,答应一声,转身进了烘焙间。
透过烘焙间的玻璃,卢九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如今一身洁白的厨师制服,戴着厨师帽,留起了胡须,脸上有些许面粉,但那笑容还是一如往昔,宛如当时从身后环腰抱住自己,在耳边诉说情话的模样。
白人女孩掏出手帕,体贴的为他擦去脸上的面粉,两人说笑着,他这才端出烘焙好的面包和白人女孩一起向柜台走来。
卢九大惊,赶忙转身,快步跑出了面包房。
直到跑出很远,卢九才停下脚步,喘着气,心脏跳的很快。“他还没有走!还没有离开上海!”卢九忽然感到莫名的激动。
然而,一种夹杂着妒忌和恨意的情绪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头。“为什么他过的这么逍遥自在?为什么我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都是他!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卢九在树下来回的走着,眼睛中的戾色越来越浓郁,终于她拦住了一辆黄包车,上车后,她冷冷的对车夫说了一句,“极司菲尔路!”
七十六号的门前,卢九被守卫人员拦在了门外,一个形貌猥琐的汉子认出了卢九,“呦,这不是白玫瑰的老九吗?你找吴队长?”
卢九赶忙点点头,“我找吴队长有急事!”
“不好意思,吴队长下班了,你改天再来吧!”
“那他去哪里了?”卢九焦急的问。
猥琐汉子眼睛一瞪,“他老人家去哪儿,我怎么会知道?”
“我可以进去等他的,真的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猥琐汉子撇撇嘴,“来这儿找吴队长的都说是十万火急的事儿,难不成我都放进去?再说,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
卢九苦苦哀求。
猥琐汉子有些不耐烦了,“滚,你个丧门星,大爷我跟你说话都怕沾染了晦气,再不走,我直接请太君抓了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一指不远处的日本兵。
卢九斜眼一看,日本兵手中明晃晃的刺刀顿时让她打了哆嗦,只好无奈的离开。
或许是因为七十六号的存在,整个极丝菲尔路就连商店都没有几家,这么早的时间,已经全部打烊,街上稀少的行人也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好像极力想远离这座魔窟。
卢九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着,前边不远处的树后,慢慢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扔掉手中的烟头,双手插在夹克的兜里,眼神中透着失望,“你还是来这里了!”
卢九一个激灵,抬头看见那熟悉的身影,一愣之下,转身就跑。
詹森快步上前,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捂住她的嘴巴,将她拖进了荒凉的后巷。
詹森将卢九紧紧顶在冰冷的墙壁上,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眼睛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我还是猜错了,我原想你会回家,我们从此就像陌生人一样去过自己的生活。你知不知道,跟着你来到这里,我心里的感觉比那天你让张德钦来抓我时还难受!”
卢九睁大了眼睛,满是哀求的意味,但嘴巴被詹森紧紧的捂住,她只能无助的出“呜呜”的声音。
詹森慢慢的松开手,卢九涕泪交流,“别杀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的心里还有我不是吗?我们重新开始,我跟你走,去一个谁都不认识地方!好不好?”
詹森苦涩的笑着,“这一年中,我求了你九次,你都没答应跟我离开,我早就放弃了!”
詹森慢慢的将卢九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朝墙壁,自己则轻轻的搂住她的腰身,将嘴唇凑到卢九的耳边,一如当年的温柔。他轻声说道:“如果今天是我自己,就算死在你的手上,我也无怨无悔。但现在不同了,我有了我的女人,一个真正爱我的女人,我已经害的她失去了父母,我不允许你来打搅她的生活,破坏她的幸福!”詹森一边说,一边温柔的将披肩环绕在卢九的颈中,一圈、两圈,就像是一个贴心的情侣。
忽然,詹森的眼中投射出浓烈的杀意,“所以,你必须死!”
说完,他双手同时狠狠的拉住披肩,一转身,直接将卢九仰面朝天背了起来,披肩紧紧的勒住卢九的脖子,由于窒息,她离开地面的双脚不断的蹬踏着,双手无助的抓住披肩,口中却不出任何声音。
詹森弯着腰,脸上扭曲的表情渐渐消失,大颗的眼泪滴向地面,口中喃喃道:“我真的很爱你,真的,但我不能让你伤害到杰梅斯,绝对不能!”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卢九渐渐安静下来,双脚无力的垂落。
詹森这才松开手,卢九滑落在地面上。
詹森转过身,看着自己深爱女人的尸体,无声的哭泣着,终于,跪倒在卢九的面前,他俯下身,在卢九的额头轻轻一吻,“对不起!”
良久,詹森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脚步沉重的离开。
……
矢泽慎一慢慢的擦拭着手中的武士长刀,雪亮的刀光不断拂过他的面孔,显得有些狰狞。良久,他放下刀,对始终跪伏在黑暗中的一个身影点点头。
“平助,一切就拜托你了,趁这次那个人外出收购物资的机会,务必要杀掉他!”
“嗨依!”黑影一躬身,坚决的回答。
“记住!他的身份很敏感,所以,你的这次行动是绝密的,即使失败,我也绝对不会承认下达过类似的命令,也就是说,你要有玉碎的觉悟!”
“平助明白,请大佐放心!”
“去吧!”随着矢泽慎一一挥手,黑影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木门慢慢的关上。
矢泽深吸一口气,拿起放在面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赫然是段羽然和林笑棠的合照,似乎是南京告别演唱会时拍的,照片上的段羽然笑意盈盈,浑然没有面对自己时的冷漠和排斥,这不禁让矢泽妒火中烧。
他大喝一声,将照片扔向空中,手中挥舞起长刀,刀光纵横间,照片化作纷纷扬扬的碎片飘落而下。
矢泽还刀入鞘,此时,矮几上的电话响起,他拿起听筒,面无表情的听着电话另一端手下的回报。
“我知道了。”矢泽回答:“最迟下个月,所有货物要检索完毕,立刻运到上海登船,注意行动的保密工作,我会派人沿途协助你押运,如果有问题,剖腹就是你我的唯一选择,知道吗?”
矢泽放下听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是天皇直接下达的命令,他万万不敢掉以轻心,派去苏州的人是他绝对信任的心腹部下,这件事情,就连上海的驻屯军都不了解内情,作为皇室的一份子,他有义务全力以赴的完成天皇交托的重任,这次,万万不可以再出差错了。
想起南京的一幕往事,矢泽感慨良多,对于中国人,他觉得自己始终不能完全了解这个民族,他们中既有就连矢泽也感到厌恶的汉奸和卖国贼,同时,也有很多矢泽自内心、由衷钦佩的人,他们的骨气和智慧让矢泽为之感叹。
矢泽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直到今天,他身上的秘密依然还是秘密,自己费尽心机,却还是一无所获。那也是自己唯一的一次失败,败的很彻底,败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