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那嬷嬷高声唱着,又是一鞭子下去。
方玉静见方老爷不吭声,可怜巴巴的又望着何家贤。
何家贤想了想,才问道:“不知道三妹妹犯了什么错?”
方老爷还是不吭声,只是听着几位女儿哭诉求情,有些不忍心,吩咐嬷嬷们:“打完20下来告。”
“老爷放心,老奴知得。”
何家贤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方老爷离去的脚步声。
方玉烟这才努力昂起头对方玉静吼道:“哭什么哭,给我起来,别跪在那里丢人现眼。不就是挨几鞭子吗?要打就打,赶紧打完了算了,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我不会放过你这个老虔婆!”
何家贤暗道方玉烟此刻骂人,不是自讨苦吃吗?
果然见那嬷嬷气得眼神里直冒火,又将板子抡得高高的举起落下,方玉烟终于忍不住疼的闷哼一声,裤子上面又是隐约一条红殷殷的血迹。
何家贤看得触目惊心,下意识的叫那嬷嬷住手,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过去笑着道:“这位嬷嬷,小孩子不懂事,您好好管教就是,到底是府里的三小姐,若是打坏了,难免老爷此时愤怒,事后还会心疼的。夫人也是一直疼爱三小姐,到时候真的不好交代。”
嬷嬷瞧了那点子银子,眯眼瞅了何家贤一眼,看她穿戴不怎么样,并不给面子,理直气壮:“本是老爷吩咐老身管教的,还请夫人让开些,别误伤了你。”
何家贤见她口中这样说,眼里却是有些舍不得移开银子,记得方玉静说是宫里出来的,只怕好东西都见过的,怕是这点子东西入不了她的眼,环顾四望,倒是方玉露身上的穿戴是最体面的,还未开口,方玉露已经施施然走过来,拔下来头上最为贵重的一支珠钗并荷包里的银子一齐交到嬷嬷手中:“请嬷嬷下手轻些罢。”
嬷嬷瞧那只珠钗纯金打造,上面的东珠都有小拇指大,知道是位体面的主子,不买何家贤的面子,一叠声的对方玉露道:“小姐说的是,老身自然省得的。”
这才收了银子。
接下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会儿功夫打完了,方玉烟被抬回房里养着,方玉露才松了一口气,对何家贤道:“还是二嫂脑筋灵活,我竟没想到这个法子。”
“妹妹贤惠端庄,自然不会这样的法子。”何家贤虽然与方玉露接触少,但是对这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很是欣赏。之前方玉婷的热情,让她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感激变成了笑话,此刻觉得方玉露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有教养的姑娘,平时不套近乎,但是关键时刻需要她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见人遇难不落井下石,危急关头能出手相处,平素待人不卑不亢,尊敬长辈爱护姐妹,简直是优秀女人的典范,是传说中富养出来的白富美啊。
方玉珠的聪明与磊落,方玉露的豁达与大方,何家贤一日见识了两位,心里暗叹难道真的是因为是嫡出的小姐,从小不缺银子不缺爱,因此没有那些性格上的缺陷,比如自己身上的自卑,徐氏身上的懦弱,陈丽身上的纠缠,何家慧身上的畏惧……
不由得感慨自己是人穷志也短,前怕狼后怕虎,没有脑子还不经不起事儿。
跟方玉露一路聊了几句,愈发感觉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跟班上的班花,家境好人品好成绩好长得好,简直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人生赢家。
这一下,方玉烟和方玉婷两个人都养着去了,方府也安静了下来,何家贤难得混了一周清闲的日子。
陈氏养了几日,又恢复了晨昏定省,通知下来,何家贤又起了一个大早过去。
陈氏摸着碗盏,对着何家贤笑眯眯的:“……本来是玉烟抄的,如今她病了,少不得劳烦你……”
何家贤道:“媳妇不大念这些,只怕亵渎的神灵……”开玩笑?一百遍的金刚经,抄上一个月,人都要废了。
陈氏却目光灼灼的瞧着她:“如今几个丫头都闹起来,不齐心,哎……若是再不听话,只怕我这心疼病又犯了……”
周氏便道:“媳妇有心为母亲分忧,只是我不大识字……”
两个人一唱一和,堵的何家贤哑口无言,到底年纪轻脸皮薄,只能接话道:“若是母亲不嫌弃的话……媳妇倒是可以。”周氏这话都说出来了,相比之下,自己摆脱不了的是书香世家的背景,再推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因此,明知道不是好差事,甚至是陈氏故意为难,何家贤只能硬着头皮顶下来。
金娘子等她们都出去了,才对着陈氏说:“奴婢瞧二奶奶还挺老实的。”
“老实?”陈氏冷哼一声:“老实还掺和管教嬷嬷的事儿?老爷下的命令,我都不敢说句话,她倒是有胆量……”
“就是因为这奴婢才觉得她老实啊,若是旁人,还不推三阻四的……只求个清净,谁去触老爷的逆鳞!”
“若是真如你所说,我倒是不担心,可她背后还有个二丫头,那丫头诡计多端,好好的惯会设计人。我那日不过是想当众丢丢她的人震慑下她,没想到倒是给她逮着机会了。”陈氏提起此事便恨得不行:“两个人不知道密谋了什么,让老爷就那么样相信了她,问都不问我。”
金娘子见她气得直发抖,忙劝慰道:“您别气,她们再折腾,到底也不过是那孙猴子,哪里蹦得出您的五指山?”
陈氏狠狠一锤大腿:“我气就是气这里,这些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宠着惯着,偏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安分守己,不服我的管教。”
金娘子明白陈氏的怨恨,不仅仅是因为方玉婷得了门高攀的好亲事,而是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挑战了她的绝对权威,因此顺着话说道:“都是安分守己的,您瞧三小姐,您当初把她抱在膝下养着的时候,不就是想她长成如今的模样?可不就长成了?虽然老爷总骂您不好好管教,可到底膈应着那一位的,总得有得有失罢。”
陈氏想到方玉烟的嚣张霸道,心里这口气才好受些,喝了一口茶,往后一躺,倚在椅背上:“玉烟是个好孩子,可惜她偏是那个贱人生的,难免受了连累。那个狐媚子得了权,现在正得意呢,玉烟这事我不管,无非是想好好下下她的脸面,其实我也是不忍心的。”
她犹自叹一口气,很是难受:“老二又是半吊子性子,我越来越看不懂……”
陈氏又长长叹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是我故意纵容他,把他教成了纨绔,谁知道老爷又要他念书,真是折腾的我累得很。”
金娘子听见她提这茬,有些不好插话。
当初陈氏是准备把方其瑞和方玉烟一齐养废了的,因此小小年纪就让纹桃雪梨几个漂亮丫鬟去伺候,可谁知道,方其瑞越来越败家,光是方香铺一年几万两银子的进账就能花得所剩无几。
方其宗病着,方老爷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方其瑞身上,哪知道方其瑞早已经定了性子,冥顽不灵吃喝玩乐,鞭子都抽断了几根也拉不回来,生意生意不学,店里店里不去。
后来方二老爷高中,出仕做官,虽然是个文官,实权不多油水不厚,可是朝廷规定当官不能经商,尤其是绸缎米粮这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三代以内血亲更是要避嫌,因此方二老爷自动除了族谱,带了家眷去了任上,一去就是十年。
方老爷见弟弟做了官,到底有些想头,于是改变了策略,重金聘请好的先生来教方其瑞,动机明眼人一看便知。
陈氏很慌张,生怕方其瑞奔一个好前程。后来见他根本无心科举,才又松了一口气。
他这几年屡考不中屡败屡考,读书也没什么进步,陈氏被他折腾的疲累,索性不管,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嘴上呢,也多次劝告方老爷要逼孩子上进,银钱上克扣的厉害。这样既保住了里子,又有了面子,外人谁不赞她这个嫡母贤惠慈爱,一心为了庶子的前途?
算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下考场,只怕方其瑞又是妥妥的名落孙山。金娘子见她唉声叹气,忙劝慰道:“考不上也没什么,童生上面还有秀才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瞧着老爷对二爷已经不作半点指望,反而三爷快学成归来,到时候继承了家里的生意,二爷那里无非就是分一些银子出去……”
“一厘银子我都不想给。”陈氏狠狠出声:“想当初我与方家定亲时,方家货船进水,十几万两的货物全部毁了,周转不灵到处是债主,家里人逼我退亲,是我坚持不肯,逼她们把十万两银子的嫁妆拿出来周转,还立了契约,永世被逐出陈家,说再不来往。要不是后来方家东山再起,我那些个哥哥弟弟能理我?那些嫂子姐妹能当我是亲戚?我为了方家千人唾万人骂,这才有了今日。否则,方家说不定早就垮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当初方老太爷就说过,方家世世代代,给我立长生牌位的。我挣回来的银子,凭什么给那个贱人的儿子!”
金娘子知道陈氏意难平,忙顺着她的话说道:“等三爷接手了生意,就都好了。二爷那样败家,老爷定然不肯的。”
陈氏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她对着金娘子道:“其实除了这个家业,我是盼着老二好的。他若是中个童生啥的,也就有盼头了,到底是老爷的骨血……若是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那也是他的造化……”
金娘子想到方其瑞如今名声在外,方老爷每每提及头疼不已,暗道只怕将来没什么好下场了。
就听陈氏又道:“老二媳妇那里是什么动静,我都有些看不透了。胡妈妈说她很老实,可偏又几次三番掺和事情,搅得我烦的很。”
金娘子冷哼一声:“您瞧不透的,不是二奶奶,是胡妈妈。”她给陈氏捶着肩膀:“大概是猪油蒙了心,一心想红绡上二爷那儿呢,自然对二奶奶好些了……”
陈氏勃然大怒:“吃不饱的狗东西,看我怎么收拾她!”
胡妈妈那边仍旧给何家贤熬着阿胶固元膏,只是不怎么催她吃了。时常是说完了事,瞅着何家贤抄佛经抄得手酸的空当儿,小声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叫我姑娘给她请个安。”
何家贤累得都快得肩周炎颈椎病了,更何况方其瑞的行踪她也并不知晓,便只敷衍着。几次下来,胡妈妈也失了耐性,红绡再来时,便附耳跟母亲说:“……二老爷家的其扬少爷还未成亲呢……前几日捡了我的帕子……”
胡妈妈到底有些迟疑:“二老爷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没什么实权和油水……过去了不过面上风光些……其扬少爷自己还在发奋读书想考个功名呢……”
红绡便朝正房方向努努嘴:“二爷大概是瞧不上我的,只我本来也不太喜欢二爷,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其扬少爷可是已经过了,准备考秀才呢,论前途不比二爷强?二奶奶也不像我们瞧着的那样简单可欺,你看这些事情下来,她有什么损伤没有?我瞧着她没安好心,耍我们玩着呢……”
胡妈妈想了一想,到底是没把夫人交代的事情都告诉女儿,只叮嘱道:“你自己当心……娘也只是想想罢了,若是没那个福气,能嫁个小厮平平安安过日子也一样,夫人已经允了我了。”
至此红绡便不怎么来汀兰院,何家贤倒是没察觉,只每日披星戴月的抄写佛经,累得饭都吃不上。
如是奋笔疾书了半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这才抄完了一半。方其瑞几次回来见她忙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只骂了几声“蠢货”,兀自不想搭理她。
何家贤又委屈又冤枉,觉得陈氏的要求是合理的,没有理由去拒绝,硬着头皮一遍一遍的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