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故意伤害论处,方其瑞免不了牢狱之灾。
梅姨娘却不像何家贤那样随意,仍旧是端庄淡雅,精致温婉,紧张但是不慌张。
她瞧了何家贤一眼,才对一个丫鬟道:“等下马车上,给二奶奶整理一下仪容。”
何家贤正要拒绝,瞧着她通身的气派和自己有些粗糙的穿戴,哑口无言,点头默认。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州府衙门,便有衙役过来引路。方其瑞并没有被关在牢里,而是被暂时囚禁在衙门后面的偏房,不过一张凳子一张床,简陋至极。
不过一两日不见,方其瑞已经憔悴许多,他有些拳脚功夫,带着脚镣。衙差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却也没开锁。
梅姨娘没作声,任由衙差在门外监视,毫不犹豫的坐在两个木板架子搭成的床上:“翠翘怎么样了?”
“她还好。”方其瑞冷声回答,瞧见何家贤站在门口,只傻呆呆的瞧着他,忍不住叹一口气,往外走着将她拉进来:“怎么,爷这副模样吓着你了?”他一走路就哐当哐当直响,听着非常刺耳。
何家贤瞧着细皮嫩肉的方其瑞已然胡茬乱生,邋遢凌乱,耳边回荡着脚镣的响声,大脑一抽,呆呆说了一句:“我不会红杏出墙的。”仿佛他真的已经身陷囹圄。
方其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梅姨娘也忍不住嘴角轻扬。
两旁的衙差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脸莫名其妙,哪有人来探监还能笑得出来的。
“是他先动的手,多得是目击证人,如今不过是仗着身份在那里,给万大人施压罢了。”方其瑞轻佻的摸摸何家贤的脸蛋:“别那么紧张,你相公没那么菜,不会坐牢的。”
何家贤瞧着梅姨娘一脸轻松,跟昨日找吉祥时判若两人,一时搞蒙了,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梅姨娘。
就听梅姨娘道:“翠翘这些年也是不容易,你出去后就借这个由头给她赎身了让她自去罢,以前她年纪小,出去总不放心,倒不如楼里安全,马上十八了,惊涛骇浪也经历过了,咱们再也保不得她多久了。”
方其瑞点头应是。梅姨娘又看了一眼何家贤:“你这个小妻子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听说昨儿个连家当底子都搬出来清点,要贿赂小王爷呢。”
何家贤满头黑线:吉祥这话传得也太快了罢。
梅姨娘眯起眼睛,将她变换的神色尽收眼底:“不要怀疑吉祥,她历来是伺候一位忠心一位的主儿。只是这么大的家宅,总有些别人的眼线盯着,除非你每日关着门,否则什么都瞒不过别人去。”
何家贤就顺着她的话,绞尽脑汁地想昨儿个数银子的时候关门没关门,她明明记得是关着的呀。
“做事不要怕别人看,也不要怕别人说,哪里能堵得住那么多张嘴?又捂得住那么多双眼睛?”梅姨娘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接着说道:“自己做事不要给人留下把柄,就算日日将你的所作所为用镜子照,只怕也找不到瑕疵,又何必怕人看呢。”
何家贤茅塞顿开。
她原先一直讨厌胡妈妈盯着自己,讨厌纹桃总是冷眼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却没想过,在这样的大宅院,要避免所作所为不传到外面,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唯独做好每一件事情,让人抓不住把柄,才是真正治标治本的办法。
明知道被人监视不妥不爽,可是她没有能力改变,只能尽力去适应。在有限的范围里,尽自己的能力去自保。否则,只怕方其瑞只能再冒险,以公开叫板的方式,去保护自己。
是的,近两天她已经想的通透。方其瑞为了她抽打纹桃为自己出气,同时震慑那些下人,实际上,是得罪了陈氏的。
纹桃若不是私底下为陈氏效力,方其瑞不会这么多年对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毫无一丝怜惜之心。
可是为什么走了一个纹桃,又来了一个翠翘,让她这样堵心?听着好烦。
瞧着何家贤脸上变幻莫测,梅姨娘心情大好的起身拉她一同坐下:“你应该听说过,我也是那地方出来的。翠翘跟我有些渊源,因此其瑞一直在照顾她罢了。”
若是这话是方其瑞说出来,何家贤一定不信,他都为这个翠翘动过好几次手了吧。可是梅姨娘娓娓道来,并无半点心虚,何家贤却信了,心里一口气通得无比舒畅,嘴上却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我不会吃醋的。”
方其瑞和梅姨娘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何家贤自认为这样的回答十分得体,让人抓不住任何把柄,况且全天下的婆婆,不都希望儿媳妇懂事大方吗?
梅姨娘笑得眼泪都出来,她拿出丝帕按了按眼角,优雅淡然:“且看着罢,其瑞不会辜负你的。”
何家贤来了这一趟,本以为会母哭儿嚎惊天动地,没想到气氛轻松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实在忍不住问道:“那相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过两天吧。”不等方其瑞说话,梅姨娘就代为回答:“事情捅上去了,自然就见分晓。”
捅上去?何家贤纳闷,脑袋转了一整圈,才犹豫道:“是不是因为文磊少爷身份尊贵,咱们奈何他不得,因此只能借着舆论,打压他或者七王爷,让他们忌惮天下悠悠众口,因此让步?”
消息说文磊少爷只是一点皮外伤,而且是他挑衅在先,失手先打死了翠翘的丫鬟,方其瑞是为了救那丫鬟,才贸然出手伤了他,若是案子闹大了,难免于七王爷名声有损。
只是,梅姨娘一介女流,怎么会懂得这种朝堂上的手段。何家贤能够想得到,还是前世看电视剧留下的印象。
“不错,到底是饱读诗书,见识卓越不凡。”梅姨娘赞许的点点头,握着她的手:“此事我们有足够的把握,你就不必担心了,安安心心回家去。”
何家贤怎么能不担心,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方家不过是生意做得大罢了,身份最为低下,怎么能让相关人等为他们说话?因此还是犹豫:“可他们若是根本不听咱们的冤情,将整件事情颠倒黑白,相关人等全部收买怎么办?”
她看过周星驰的电影《九品芝麻官》,上面就是这么演的。官官相护,若是别人联合起来,他们毫无法子。
梅姨娘听得哈哈大笑,不知道是笑何家贤脑洞清奇还是笑她想的周到,只笑完了叹口气:“且等着吧。”
何家贤被她的笃定和淡然所感染,到底是放下心来,又看看方其瑞,却听对方说道:“听姨娘的话,不会错的。”
何家贤低下头,脸红的要沁出血来。
回到方府,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大门口候着,并不进去,等何家贤靠近了,才施施然走过来:“二嫂。”
何家贤见是方玉婷,有些奇怪:“怎么不进去。”
方玉婷笑颜如花,美得不可方物,像是又妩媚许多:“二嫂不在,我同里面的人没什么来往,坐在一起却说不到一起去,随便应付了下,见你还没回来,在门口故意等二嫂。”
何家贤早就习惯她无事也要卖三分乖巧,忍住道:“有何事?”
“不就是二哥的事情咯。二哥出事了,做妹妹的哪里能坐得住,这不是来为二哥想办法嘛。”方玉婷嘟着红唇,仍旧笑着:“顺便送二嫂一份大礼。”
何家贤疑惑道:“什么礼?”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不出半个月。那些成日里针对你的,看你不顺眼找你茬的,抢人家姻缘的,马上都要遭报应的。”方玉婷说话的舌头像是蛇的芯子,让何家贤不寒而栗,她口中要遭报应的人,她听出来了,说的是方玉烟,因此忙道:“你二哥的事情我们自有安排,你就不要操心了。玉烟并没有针对我,我也习惯了并不计较,你不要耿耿于怀。”
方玉婷见她这样没出息,眼神放空望着远处“格格”娇笑着:“你怕什么,跟你又没关系,跟我也没关系,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她似乎在想些什么,却又不愿意明说:“反正到时候收到大礼,可别忘了感谢妹妹帮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何家贤听她说的心惊胆战,来不及问她就上了轿子走了。何家贤进了院子,想了想还是让红果去打听下,方玉烟最近在干什么,却是什么都没打探到。
待过了五天,方其瑞果然放回来了,何家贤自然是喜不自胜,好生犒劳了他一番。
待梳洗过后,依例去给陈氏及方老爷见礼,方老爷倒是很开心:“回来就好,还好事情查明了,还了你一个清白,之前我去求情,州府老爷吃了我这许多年,连一个薄面都不肯给,我还当真的官官相护呢,他到底给了我几分面子……”
何家贤哑然,方老爷说这话,不像是知情的模样。
人还愣着,方其瑞已经拉了一下何家贤,仰着头桀骜不驯:“呵呵,您多年来与他交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怎么着也得有点回报才是。”
方老爷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被方其瑞破坏掉,怒道:“孽障,敢情你老子四处打点救你出来,还错了吗?要不是你,我一把年纪何曾对人低三下四……”
他话没说完,方其瑞已经很不耐烦:“行了行了,到底是你面子大,行了吧,我多谢您咧,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费心了……”
“二哥,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可以对父亲这样说话!”身后传来一声质问,却是方其业过来,听见方其瑞吊儿郎当的,生气了:“父亲是长辈,是高堂,把咱们兄弟几个抚养长大,咱们只能尊重,不能忤逆!”
陈氏听儿子说出这番话,很是高兴,冲他挥手:“业儿,过来。”
方其业便乖巧的依了过去,陈氏冷眼看看方其瑞,又看看怀中一表人才的儿子,冲方老爷道:“不知道业儿这几日学的怎么样?”
“钱庄的事情上手很快。”方老爷转移目标,对方其业赞不绝口:“到底是京城学帐的,清楚明白,很多老师傅都要向他请教呢。”方老爷捋捋胡子:“倒是有一点,切不可骄傲自满。”
“哎呦哎呦,老爷,你这可是吹毛求疵了。”
“业儿年纪轻轻就能让人刮目相看,不许他骄傲难道让他自卑啊。”陈氏笑得合不拢嘴,许久不和方老爷这样打趣:“你瞧瞧老二,再瞧瞧业儿,别厚此薄彼,要求太高呀。”
方其业有出息,能够继承产业,方老爷自然也是高兴的,此刻在方其瑞的映衬下,愈发喜欢这个懂事上进的三儿子:“我不过是担心他过于自满,作出不合适的决策。”
“杞人忧天。”陈氏笑眯眯的,搂着儿子笑得脸上的褶子藏也藏不住:“再过个两年,娶个贤内助,生个儿子,到时候看你爹还拿什么话头说……”
他们在那边说的热闹,这边方其瑞已经拉着何家贤头也不回的离开,连句请辞的客气话也没有,何家贤还觉得于理不合,方其瑞已经不许她回头:“以后离他们远点儿。”
身后就传来茶碗破碎的声音,还有陈氏在一旁的煽风点火:“我还想着家贤贤德,能约束老二一二,没想到时间长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连家贤都这样不懂规矩……”方老爷直气得胡子抖擞:“孽障……孽障……”
陈氏忙给顺气,轻声道:“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地方出身的人,生的儿子,自然也就是那样的德行……”
方老爷平素都会反驳,今日不知道是气得厉害还是伤了心,竟然没为梅姨娘辩驳,也没呵斥陈氏。
陈氏便轻蔑的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回房的路上,金娘子笑逐颜开:“果然三少爷一回来,老爷就偏向咱们这边了。”
“老爷是有些老糊涂了,他总觉得老二年纪大些,能成事,嫌弃业儿年纪小,觉得靠不住,当初若不是我一力坚持送他去京城学习,哪能有今日的局面?”陈氏乐得合不拢嘴:“照这样下去,老二根本不足为虑,我总算可以松口气歇歇了,由那个贱人蹦跶几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