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张玉环颓然。她跌坐在冰冷的地垫上,瞧着大陈氏:“母亲,当初是您说,只要随意把我许了人家,从父亲那里支了置办嫁妆的银子,等您手上转圜过来,就能填补上,再退婚,保管办得干干净净的……”
“是,谁知道我看走了眼,那家人那样不识抬举!”大陈氏也很是苦恼,劝道:“为今之计,只能先给了那边银子,堵住他们的嘴,这边再想办法。”
“……”张玉环很想说什么,碍于陈氏在场,也不好说,只低了头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大陈氏也觉得很对她不起,抬眼看了一下陈氏,陈氏便苦笑着道:“姐姐别看我,我这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都贴补了玉荷了。加上其业最近在做一桩大买卖,他爹那里要不出银子,也是我这边垫着,只怕手头比你还紧呢。”
大陈氏便喏喏的不作声,片刻后才起身道:“已经闹成这样,玉环你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张玉环气道:“回去后父亲又成日里唠叨,觉得我退婚后跌了身价,非逼我下嫁给那些三教九流不入眼的东西们……”
大陈氏何尝不知。自从她们二人合谋闹了这么一出订婚退婚的事情,张老爷十分不喜张玉环,觉得她年纪大了该尽快嫁出去才是,媒婆相中的都是一些低三下四的人家……
哎,想到当初差点可以做方其瑞的正妻,再看看如今他对何家贤的维护与宠爱,张玉环真是嫉妒红了眼。
“我宁愿给表哥当妾,也不愿意按照父亲的意思去随便下嫁。”张玉环苦苦哀求:“母亲,你就再容我待一段时间吧。”
大陈氏瞧瞧陈氏,见她并没有说话,心下了然,假意劝了几句,见张玉环心意已决,便转了画风:“你如此痴心一片,母亲不成全你实在心下不忍。可是现在事情闹得这样难堪,你再待着难免对人说三道四,莫不如这样,你先回去梳洗换衣服,咱们今日先回去,过几日你姨妈下帖子请你时,你再过来小住,如何?”
这倒是个下台的好办法,张玉环爽快同意,方玉露便陪着去了。
待她走后,大陈氏有些失望的瞧着陈氏:“你瞧你出的主意,如今把玉环都逼成什么样子了。”
“姐姐可别怪我,当初是姐姐出尔反尔的。难不成姐姐是怪我,没有订婚骗嫁妆后,再退婚退到方家头上来?”陈氏见大陈氏矛头指向她,冷笑着道:“咱们家可不是那么小门小户,由着人欺骗,玩在手心里。”
大陈氏知道陈氏是气当初她主动提起要把张玉环议给方其瑞,后来遭遇经济危机,又撤消提议的事情,便赔笑道:“若非是亏欠着你,玉环好端端的正房不做,非跑到你们家要给老二做妾?咱们姐妹心照不宣,就不说这些了。”
陈氏见姐姐先服了软,这才释怀些:“当初我由着你要议亲就议亲,说不议就不议,不过也是心疼你在夫家过的艰难。不是我说你,别纵着老大了,再这样你有多少银子也不够补他的窟窿。”
大陈氏就不说话了,只要提到儿子,她就有些无可辩驳的灰败。半响找了个由头:“我去瞧瞧玉环,见她收拾的如何了。”
张玉环正在跟方玉露说话:“……好妹妹,我知道你手里头有银子,你先借我应急……”
“昨个儿不是都给二哥了吗?”
“他哪里能这么快带出去,定然还在屋里呢,你去要……”
“表姐,你是在搞笑吗?昨儿个我冒险帮你,指不定他心里已经知道我跟你是一伙儿的,现在还要去要银子,我可是没脸!”
“你……就不能救救你表姐的急吗?”大陈氏刚好在屋外听到,忙走进来插话:“你表姐知恩图报,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万一她还不起,我还还不行吗?你还信不过姨妈?”
“……”见姨妈突然进来开口,方玉露急了,却又不好明摆着拒绝长辈,忙找了个托词:“那些银子都是母亲给的,我要问过母亲,姨妈既然急着要,我也不能拒绝,我过去请示了再来回复你们。”说完不等大陈氏说出反对意见,急忙裙摆一提就走了。
走出门回头瞟了一眼那对母女:“切,什么东西,也敢打我银子的主意!”
待到了鹤寿堂,陈氏在跟金娘子说话:“那老二媳妇,好的不学,跟老二学的倒是挺快!”
金娘子笑着道:“无非也就是小事情上面强硬些,大事还是您说了算的。”
“那是自然。”陈氏冷笑:“看来要给她一点亏吃,她才知道日后别这么强硬,尤其是在我跟前。过刚易折她不懂吗?”
“奴婢瞧着,她大概是太在乎二爷的缘故,亦或者,她娘家被春娇闹得不得安宁,只怕对妾室恨之入骨。您想想,以前那些事她并没有忤逆您,唯独对张家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金娘子分析着,倒是说到陈氏的心坎里。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瞧着也是。一提纳妾她就炸毛,别的事情倒还是温吞吞地反应迟钝。”陈氏笑着:“那就看她乖不乖了。不乖就给她添堵,乖的话就给她省点儿心。”
“那还不是夫人一个念头的事。”金娘子见陈氏不再恼怒,自己也轻松许多,抬眼瞧着方玉露进门:“四小姐来啦。”
“你来的正好,我叫你跟张玉环别走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陈氏气急,冲着方玉露肩膀打了几下:“她不是什么正经姑娘,你非不听,要气死我呀。”
“没事,母亲,我有分寸的。”方玉露笑嘻嘻的:“她刚才还想找我借银子呢,被我几句话搪塞过去了。”她笑着告诉陈氏:“她事情没办成,大概是心疼她压箱底的六百两了。”
“你呀,什么都好,怎么就不能改改这爱钱的毛病,家里又不短你的银两……你又没地方花……”陈氏更生气。
方玉露没有说话。她以前并不爱财,陈氏疼她,对她一向很大方。
可是渐渐的,母亲的银子,补贴大姐,补贴小弟,已经捉襟见肘了,到时候若是她遇到什么事情,母亲即便有心,却无力,难不成还能变出银子帮她?
她若是不为自己打算,到时候可怎么办?方玉露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以前补贴方玉荷,她发觉陈氏还有些分寸。可是对于方其业要银子时,陈氏就没了分寸,几乎是不问缘由,不惜掏干的给。
是啊,她没有用银子的地方,母亲就没有给她留。可是有朝一日她有用银子的地方了,母亲又去哪里给她弄。
当然,这些她并不会告诉陈氏,只仍旧笑眯眯的:“攒着不好吗?积少成多。”
“守财奴。以后可别为了那点儿银子帮着外人对付家里人了。”陈氏叮嘱:“到底是你二哥,他跟别人打架咱们可以不管,但是自己家里人,撕破脸就不好看了。”
“知道了。”方玉露捏了一枚点心吃:“三姐怎么样了,有她的消息没?”
“不知道王妃把她藏在哪里去了,倒是没听说。”
“也不知道孩子到底落胎了没,她竟然有这样的好运气。”方玉露提起还是忿忿不平:“当初母亲说要给我报夺夫之仇的,结果还是下不去手。”
“不是我下不去手……”陈氏有些唏嘘:“你父亲本意就是要让她落胎后出家的,他既然要做这件事,我肯定不会拦着,顺便就替你出这口恶气,省得脏自己的手。谁知道你父亲还请了好大夫,只开那种温和的堕胎药,要分开吃几次的……怕伤了方玉烟的身体,她运气又好,才吃了一次王妃就过来了……”
“说起来,还是母亲动作太慢,说要我等等……”方玉露很是郁闷。
“母亲是为你好。虽说方玉烟抢了你的夫婿,可是这也是一件好事。”陈氏怅然嗟叹:“你只瞧瞧你大姐,高门权势,却没有一点儿地位。母亲想着,若是那文磊少爷知冷知热疼你也好,谁知道竟然也是个不成器的,倒是方玉烟替你挡住了这孽缘。”陈氏握住方玉露的手:“母亲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有一门美满的姻缘,不要为生计所累,也不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钱财权势什么的,咱们都不在乎……”
“我知道。”方玉露是个聪明的姑娘:“所以后来我想想,到底是没那么恨方玉烟了。不过她要是孩子没掉,平安生下来的话,却是一步登天了,只怕比我和大姐都好,我气不过而已。”
“那些都是命。”陈氏笑笑:“再说了,若真是那样,她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日后对咱们也是大有裨益。”
“说的是。到底是母亲找了王妃,解了她的困。”方玉露深信不疑陈氏说的:“还是母亲想的长远。”
当初王妃到方家救下方玉烟,陈氏见来的蹊跷,率先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倒是没人怀疑不说,还获得交口称赞,赞她对待庶女视如己出,深明大义。
两个人说了一阵子,张玉环和大陈氏来辞行,两姐妹说了许多亲热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分开。
何家贤听说张玉环终于离开了方家,扑上去吊在方其瑞身上欢呼:“你是怎么想到去调查她的底细的。”
“什么底细?”方其瑞装傻,趁机在她颊上偷香一口。
“切,小气吧啦的,不说算了。”何家贤也主动啄啄他的唇角:“反正你瞒着我的事情也不止一件两件,我就大度不和你计较了。”
他瞒着她的,都是对她有益的,关键时刻能拿出来保护她,她已经拥有了这个男人给予的安全感,那些细节,不用考证了。
“多谢娘子宽宏大宥。”方其瑞无奈的笑笑,摸摸她乌黑的头发:“想不想出去走走?”
“……”何家贤几乎要开心的跳起来:“你带我出去吗?”
“是。难得清闲。”方其瑞愈发宠溺的瞧着她喜出望外,他超喜欢她这样一惊一乍的表现。
“那太好了了。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何家贤凑近了方其瑞的耳朵,惹得他耳垂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韩大夫说,我身体调养的差不多,能怀宝宝了。”
“那为夫要更卖力的干活了才是。”方其瑞也乐呵呵的笑:“那明日咱们就去看韩大夫。他住在山郊,顺便。”
“还要去看看我妹妹。”何家贤想起何家慧,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何儒年不许她回家,徐氏已经好久没看见她了。
翌日一早,方其瑞便带着何家贤出发,何家贤发觉他不需要像自己那样,出门还要知会长辈,羡慕的不得了。方其瑞笑笑:“要你像我这样声名狼藉,去换取这种出门的自由,你可愿意。”
“那……还是算了。”何家贤耸耸肩。这个年代,要是名声坏了,女人啊,真的就不用活了。
两人先在郊区玩了半天,去看韩大夫时,他去山里采药了,并没有遇见。去黄缺家里,他在城里打工,屋里照例只有何家慧和富贵两个人。
何家慧见何家贤过来,喜出望外,往日的凌厉和戒备全然不见,身上展示出从未见过的和谐温婉。
虽说少了少女的调皮伶俐,却多了成熟的稳妥,而这样的变化,让何家贤感到很安心。
“姐,娘还好吗?”何家慧张口就问徐氏。何家贤转述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才上下打量她,发觉还是梳着少女的发髻:“你还好吗?”
“好。”聪明如何家慧,怎么不明白何家贤的担忧:“黄公子恪守礼仪,说爹爹一日不同意,他一日不娶我。我呢,也愿意就这么耗着,毕竟年纪还小,耗得起。黄公子说得对,没有爹娘祝福允诺的婚姻,到哪里都是抬不起头的。”
何家慧笑眯眯的,说话三两句不离黄公子,看来受教育颇深。何家贤瞧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初初穿越过来时,那个时时刻刻尽量模仿原主痕迹,显得呆板刻薄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