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雪荒,入了城郊,他一路拉低黑色长氅的风帽,默默无声地低头前行。
“站住!什么人!”就在他快要走到城中心的府邸门口,却被身侧路过的一行巡逻领队出口喝住。
“什么人?!鬼鬼祟祟!”
苏祺微微一怔,慢慢停下脚步,本想悄无声息的低调避开,没想到还是被这些尽忠职守,洞察秋毫的巡卫拦了下来。
他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恼火,缓缓转过身,风帽下苍白的脸隐隐有疲惫不奈的神情,抬手拉下风帽,让站在丛草之外鹰隼般明亮眼神的巡逻队看清自己的脸——
隐没在黑暗里,一张年轻俊气的脸有着让人瞬间微微一怔的气息。
“啊!少主!”
带队的头领立刻单膝跪在地上,仿佛为方才的失口惭愧领罪。
身后其余数十人慌不迭地一齐跪了下去,地上瞬间起了放下器械摩擦地面的声音:“属下没有认出少主,请少主恕罪!”
苏祺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任何情绪,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随即重新拉上风帽,转过身去,犹自低头继续往府邸的大门走去。
进了府门,他巧妙的避开仆人直接来到卧室,随即换好了衣服,出来对门外的女仆叮嘱:“我今夜回来,先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少主。”门外领了命的女仆,低低应着。
屋子是豪华的雅间,重重的珠帘掩饰极为精致。苏祺关好门,反身点燃一支此去流塔带回来的龙涎香,然后走到床边盘膝坐下静静调息。原本就有伤的他,在雪荒跋涉时也耗费了不少力量抵抗雪崩,好容易撑到现在。然而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伤的事,只好先做调息再面见他人。
“噗!”的一声,胸口一阵翻涌,吐出了仿佛已经克制很久的血。苏祺一手捂住胸口,脸色骤然苍白,抬手抹掉了血迹,默默闭上眼睛,痛楚的陷入了沉思——
“每日一盏龙涎香只能暂时延缓你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能不能控制它还要靠你自身意志……只要你把我想要的人带到这里,我便会以我的力量给你想要的一切,只要我做得到。”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她?”流塔上,苏祺注视风中一袭孑然的黑衣背影,眼里有微微的讽刺。
“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吗?”
神秘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两百年来第三个来这里想与他做交易,以换取私欲的人,只是这次的来人不同于前两位,到是让他颇为意外。
“我在这个塔里已经两百年了,不曾见过天日,做为冥灵的我是不能见日月的。”
苏祺惊讶的看他,开始细细端详起眼前这个身体——那明明是个有形有质的肉体啊。
他慢慢走上前去,缓缓伸手试着触碰,同样的也能真实触摸到那人,甚至可以真切的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只是冷的如同冰雪。
“很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苏祺有些迟疑却失望的回绝了他,想不到自己三个月跋涉来找的人,居然是个这样的人。
“你要找的人,根本就是犹如海底捞针,我又怎么可能耗费如此磅礴的精力只是替你找一个女人?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黑衣人毫不惊于眼前人的直白拒绝,反而唇角不作声色地浮出一丝莫测的笑:“不要这么早拒绝,你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你还没有濒临绝望。”
他缓缓走到苏祺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胸口,语气淡然却坚定:“这里,有你身不由己的东西。”
话音刚落,那人掌心忽然聚起奇异的光芒,只是微微一震,掌心的力量仿佛刹那间穿射进了他的胸骨。
令他猝不及防地猛地一震,下意识的弯下了腰,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你……”
“果然是这样,你的体内有……”神秘黑衣人意料地看着他,眼里有深深的冷笑:“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什么意思?”苏祺捂着胸口,勉力直起身子,还没顾得上擦去唇角的血,便抬头虚弱的注视这眼前奇怪的人。
“没什么,我只是读到了你一直都迷惑的事,”他语气平静,不再看身后苏祺陡然震惊的神情,转身走向祭桌香炉面前拿出了一叠藤香,回身叮嘱:“这个是龙涎香……”
......
室内的龙涎香气弥漫而浓郁,他盘膝静坐在床边,摇摇欲坠的凝神皱眉。
蓦然间,苏祺的胸口发出一道清澈的波光,宛如水晶般纯洁清澈,从敞开的衣襟直直映在他苍白的脸颊。
苏祺猛然睁开了眼,那一刹那仿佛将他从梦游里拉了出来。在刚才静坐调息的那一瞬,他如灵魂出鞘般,居然想起了此次离开空城六个月之间,在流塔上考虑了整整三个月都没有与那人定下的契约。
真是荒谬,难道历来的前两个空城的城主为了缔造空城,只是与流塔上的那个人做了这样一个可笑至极的交易吗?只为替他找一个女人?
空城少主收起眼里讽刺的冷意,低下头,手伸进怀里摸出了刚才唤醒他的如意珠——那是雪荒上兰泱临走时交给他的。
“和悦夫人,你不能进去。”门外忽然传来了琉珠细微惊慌而无措的声音。
“好你个琉珠!你胆子大了现在,少主回来也不通告我一声,你给我让开!”
听着被阻隔在门外闷沉的争执声,苏祺唇角隐隐有无奈的表情,忙收起如意珠,不理会地继续静坐调息。
然而不久,门却忽然被撞开了,身后的琉珠匆惶地追了进来,瞬时更清脆的声音贯穿原本寂静的屋子:“和悦夫人请留步!少主今夜不许外人打扰......”
“死丫头!我是外人吗?!”撞开门的和悦夫人气骂着,不顾她的阻拦,怒狠狠地扒开了层层珠帘,硬是几步闯到了苏祺面前。
琉珠伸手揉了揉被珠帘甩在脸上的疼痛,怔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呀!苏祺,你真的回来啦!”
在看到床上的人时,她气煞的眼神转瞬变为欢喜,又惊又喜地冲了上去在他旁边坐下,掩饰不住地兴奋痴痴看着他的脸:“哎呀!都瘦了。这六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和悦夫人妩媚纤长的手指在苏祺没有表情的脸上又摸又挤,眼神如猫觑耗子般上下前后一处不落地审视个遍。然而苏祺只是无动于衷地直直坐着,脸色苍白地听着突兀闯进来的人犹自兴奋地叨叨。
忽然间......和悦夫人的手就僵住了,眼里慢慢噙出了泪……苏祺蓦然感觉到附在自己脸上的手也开始抖了。
和悦夫人忽然靠了上去紧紧搂住他,声音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喜极而泣地喃喃。
一直默默的苏祺苍凉地笑了,低声安慰:“嗯,我回来了,”他伸出手在决绝激烈抱住自己的人肩上轻轻安抚:“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在他十四岁第一次走出空城时曾失踪了两年,那两年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仿佛怕那样的事再度发生一次,看到离家六个月的空城少主已安然无恙回归,府邸的所有人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不知不觉,见她仍没有放手的意思,苏祺轻轻推了推她,总归还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观念地,他心下不由得有些别扭。
“咳咳!”剑客辛决忽然拂开珠帘,颇有深意地咳嗽起来。方才在楼下见到一袭黑影划过,本想上来查探,见少主屋门敞开,他便走了进来。
仿佛听出是谁的声音,和悦夫人猛地松开苏祺,直起身来站在一旁,眼神惊惶不定地看着突兀的来人。
苏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苍白的脸色既是尴尬又是无措,仿佛对她过盛的热情和举动也有微微的不适。
“少主,按推算的时间,属下以为你明天才会回来,想不到是提前了一天。”
辛决尽忠职守的个性,毫不迟疑地开了口,将突兀的尴尬忽视在一旁,心下全是对自己错过去城郊接主人有种强烈的失职感。
“是,无关紧要,”苏祺只是淡然地低低一句:“我累了,你和夫人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完全没有调息好的他感觉胸口阵阵剧痛......在又一次吐血之前,必须将这两个人打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