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战争(中)
“那,那就有些麻烦了。”黄老歪沒想到金元成色太好了,反倒成了一个大问題,愣了愣,犹豫着说道:“咱们大总管府治下各地除了太平路之外都不产铜,而太平路刚刚打下來沒多久,铜矿和铁矿都刚刚恢复,产量远远供不上消耗,眼下的铜料來源主要靠四下收购,而造炮和造枪也要用到大量铜材”
“何不直接带些金锭过去,反正一样能当钱使。”第二军团都指挥使胡大海显然是个外行,开口就提了一个冒失的建议。
受到他的提醒,兵局和留守扬州的将领们,纷纷开口,“是啊,拿些金子去不得了么,何必让外人占咱们的便宜。”
“金子又好带,又好用,沒必要造成金元,白费力气。”
“嗯哼,嗯哼。”户局副主事李慕白大声咳嗽,打断了众人的吵嚷,然后先偷偷朝帅案后看了一眼,再小心翼翼第提醒道:“各位将军有所不知,大总管的初衷是,是让沿江各地的百姓,尽快,尽快习惯使用咱们、咱们的淮钱。”
事实上,他也跟胡大海等人一样,弄不太明白金币和金锭在使用上有什么差别,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站出來重申自家主公的思路,因为在赵君用麾下的那几年,揣摩上意就是当官的必备技能之,不由得他不在这方面多下功夫。
“嗯。”胡大海也朝帅案后的朱重九看了一眼,沉吟着坐了下去,这次带领第三军团回扬州休整,他现自己对大总管府里的很多地方都变得越來越不适应,非但在跟同僚议事时总是满头雾水,跟自家主公之间的关系好像也疏远了许多,很难再像原來那样总能找到机会坐在一起沒大沒小的说一些疯话。
“是我想试一试,能不能尽快建立咱们的货币信用体系。”察觉到胡大海的困惑,朱重九放下手里的钱币,笑着解释,“简单点说,以前老百姓觉得咱们是反贼,朝廷是正朔,但咱们的钱好,一个顶一个花,即便朝廷严令禁止流通,但老百姓揣在口袋里依旧觉得比朝廷的交钞和小平钱踏实,依旧会偷偷地用,而反过來,朝廷的钱越铸越次,钞不如纸,一吊小平钱能买到的东西越來越少,蒙元官府还总是逼着老百姓使,还总是强买强卖,用不了多久,老百姓就会觉得,咱们淮扬比朝廷更讲信誉,更值得他们信任,那样的话,即便咱们的军队沒打过去,当地百姓对咱们也会有好感,觉得咱们肯定比朝廷强,慢慢的,就有有人觉得,改朝换代对大伙來说肯定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手里的钱还能当钱花,不会头天能买一只羊,第二天就只能买一把羊毛。”
“哈哈哈”这个比方实在太贴切,令议事厅内许多人都大笑失声。
在起义之前,大伙几乎都吃过蒙元劣钱的亏,对其所犯下的各种恶行都记忆犹新,特别是纸钞,官方规定每贯纸钞换铜钱一千文,而实际上,五百贯纸钞拿出去都换不回一斗米,而因为含铜量越來越低的缘故,官府所铸造的小平钱在民间的口碑也极其差,通常被称为黑钱,黑心钱,被接受程度连前宋末年的咸淳元宝都不如。
“原來大总管是想让全天下的百姓自己分辨,到底谁是官,谁是贼。”胡大海虽然依旧听不懂什么是货币信用体系,但对朱重九此举的目的,却立刻了解了个清清楚楚。
“胡将军所言甚是。”朱重九笑了笑,得意的点头,“前一段时间外边对咱们的风评,朱某也隐约听到了一些,朱某写不出那么好的文章來,也沒功夫跟别人打嘴皮子官司,所以干脆拿出些干货,让老百姓自己选,看他们是相信某些人的信口雌黄,还是相信自己拿到手里的东西。”
“哈哈哈”户局、工局、军情处和内卫处的官吏们闻听,忍不住又大笑出声。
因为在《荆州盟约》中,大总管府公然替淮扬商户撑腰,惹得四下里骂声如潮,非但是铁心效忠蒙元的无赖文人对淮扬口诛笔伐,就连一些号称隐居山林,一心治学的名士、大儒,也纷纷跳了出來,或者赤胳膊上阵,或者动其门生故旧,朝着淮安大总管府痛泼脏水。
一时间,大总管内部人心浮动,很多官吏认为当初大伙过于急功近利,不该对吴良谋和于常林等人表示支持,更有甚者,还试图劝说朱重九毁掉盟约,追究几个主导者的责任。
谁料向來从谏如流的朱重九,这次却又难得独断专行了一次,非但驳回了毁约的提议,并且立刻宣布,大总管内部停止对此事的争论,任由外界评说,随即,又动用大总管府和淮扬商号的所有力量,给第五军团提供全力支持。
而支持的方式之一,就是向荆州附近的各路各州撒钱,用淮扬新铸出來的金、银、铜、铁四种新币,收购各地的粮食和各类特产,同时低价向上述地区销售淮扬所产的棉布、丝绸、农具以及各类生活用品。
因为在座某些人当时心怀抵触,再加上准备仓促,所以这一招施展得极为简单粗暴,几乎就是淮扬商号的货船,满载着四种制钱逆江而上,通过在当地的关系商户,以及军情局撒出去的细作,对着地方大砸特砸,铜臭之气,令沿江两岸的士绅名流无不掩鼻。
但十几船‘阿堵物’砸过之后,效果却不是一般的好,非但荆州附近的百姓对淮扬的印象迅逆转,连沿江的其他地区,淮扬大总管府的形象也大为改观。
一片热闹的欢笑声中,中兵参军刘伯温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当初吴良谋炮制《荆州之盟》,用军队给商贩背书时,他的反对最为坚决,过后四下里山雨欲來,他也是力主大总管府收回盟约,并对吴良谋施加惩处的总源头,如今事实却证明,读书人和士绅们的口诛笔伐,在大总管府的真金白银面前,根本无还手之力,让自诩深谋远虑的他情何以堪。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工局可以在金元里多掺些铜,降低其成色。”根本沒人注意到刘基的落落寡合,一名吏局的官员站起來,大声提议。
他的提议,迅被一阵反驳声给吞沒,“不成,大总管说的是,信誉,信誉第一。”
“对,咱们宁可以后不再造金元,也不能自己毁了自己的名声。”
“金子和银子的比价一直在变,谁知道哪天,就又落回一换十。”
“甭说一换十,一换八的时候,我都遇见过。”
也不怪大伙兴奋过度,在此之前,他们从沒想过,原來还有不出兵就打击敌人的办法,这太符合传说里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形象了,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孙武在世,诸葛重生。
“眼下市面上,一两金子能换几两银子,一直是这样么,大概多长时间变化一次。”朱重九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敲敲桌案,把话头拉回正題。
“不一定。”内务处主事张松对此颇有研究,从座位上站起來,拱着手回应,“眼下咱淮扬差不多刚好是一兑十一,湖广那边大概能到一兑十二,但广州路和泉州路等地,因为海商云集,金价反而要低得多,一兑十、一兑九都有可能。”
“那为什么沒人到广州和泉州拿银子换金子。”朱重九听得奇怪,忍不住低声追问。
他记得在准备制币之初,张松就跟自己提醒过银价的波动问題,自己之所以在银元之上加铸了金元,也是为了稳定货币而打算,谁料实际操作起來,依旧沒能完全将问題解决掉,至少把金币买回去重新回炉这一招,让大伙都始料未及。
“启禀主公,微臣以为,原因至少有三。”张松虽然以前在蒙元那边是个大贪官,但无论智力还是反应度,却都属于一流水准,稍作斟酌,便条理清楚第给出了答案,“第一,金银比价波动不定,除非事先有准备,否则未必來得及,第二,便是因为路途上不安全,官府、绿林都得打点,得不偿失,第三,就是泉州、广州的贸易,事实上都被当地的大户把持,外人一头扎进去,轻则赔得血本无归,重则连命都会丢掉。”
“你是说泉州的蒲家和广州的麻家。”朱重九的眉头跳了跳,双目中快闪过一道寒光。
“正是。”张松又拱了下手,大声回应,“事实上,这两家都是色目人,非我族类,蒙元朝廷只管让他们包税,从沒管过他们在地方上如何胡作非为。”
“嗯,,!”朱重九点点头,低声沉吟,关于泉州蒲家和广州麻家垄断海贸的事情,他曾经多次从沈万三嘴里听说过,大总管府之所以冒险将线膛炮卖给沈万三,打得也是让沈家去牵制泉州蒲寿庚家族的主意,但从目前的结果上看,沈家的展重点,显然不是跟蒲家争夺海上贸易路线上,而是全力经营三佛齐,试图海上立国,所以将來对付蒲、麻两家的事情,依旧得由淮扬大总管府自己亲力而为。
正沉吟间,却见逯鲁曾站了起來,大声说道:“主公,老臣以为,即便有人大肆收购金元,我淮扬依旧不能停止铸造,一则,主公此举所谋甚远,不能半途而废,二來,以眼下的金银兑换比,咱们大总管府会吃一些亏,但银价不可能永远这么低,只要它慢慢高起來,就能保证收支平衡。”
“善公所言甚是。”朱重九笑着挥挥手,示意逯鲁曾坐着说话,“不过”
迅将目光转向于常林,他低声问道:“户局所存的金锭还多么,假使铸造金元一直像现在这种赔法,还能支撑多久。”
“这?”于常林低下头,想了好一阵儿,才给出答案,“启禀主公,户部存金甚足,假使金银兑换比一直不变,至少也能支撑个三五个月乃至一整年,只是如此一來,其他方面的支出恐怕就会受到影响,毕竟只有今年下半年我淮扬沒大肆向外用兵,而往年却无一日不闻战鼓之声。”
“嗯,,。”众人闻听,几乎同时低声沉吟。
淮安军兵锋之利,堪称天下无双,但淮安军打仗时的开销,恐怕也是天下第一,所以大伙必须居安思危,存在足够的钱粮备战,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就把老本儿都花在别的地方。
“嗯。”中兵参军刘伯温,也低声沉吟,但是抬头看了看众人的气色,他又咬着牙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去年一时沒忍住,明珠暗投,虽然再想抽身已经來不及,但至少可以学一学当年的徐庶,终身不为曹阿瞒再献一谋。
“伯温,你可有良策教我。”朱重九很敏锐地看到了刘伯温的神色变化,主动向他咨询。
“微臣,微臣沒有,微臣不通此道,所以不敢妄言误国。”刘伯温的脸色瞬息数变,但最终还是决定不继续跟大伙“同流合污”。
“不妨,咱们这里,向來不会因言而罪人。”朱重九摆摆手,和颜悦色地开解,“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有了办法,随时可以说出來,哪怕说错了,也沒人会追究。”
刘伯温闻听此言,心里又是一阵波涛汹涌,凭实而论,朱重九对他的确不薄,即便当年他拒绝了大总管府的招募,对方依旧待之以礼,甚至主动拿出钱财,资助他在扬州开办书院,传播先贤之学 9e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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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决定加入大总管府之后,朱重九待他更是亲厚有加,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他提拔到了参谋本部中第二高的位置,仅仅低于老榜眼逯鲁曾。
只是私恩归私恩,朱重九的治国理念,却跟他的想法格格不入,最初之时,他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可以与章溢等人联起手來,将主公拉回正途,却万万沒有料到,大伙都低估了朱重九的固执,虽然表面上他仿佛从谏如流,实际上,此人一直在他选定的邪路上加狂奔,任大伙都筋疲力竭,甚至粉身碎骨,也不可能令他偏离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