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应在乌压压的人群里逆行,江河湖海里开道似的,挪出一丈地如同活生生打了场仗。他站住脚嫌弃身上被烘出的怪味,又瞥眼看袖口更窝火,怎么仪渊还没到,越琢磨越躁,可都怨那个病鬼儿。
人在府里瞧着规矩,出了府简直是肋生双翅,一乜眼人影都能飞了,再紧着也只能薅一手风,回头上镣铐锁了这事都不带完的。
怨怼归怨怼,人还得接茬找。
转了半晌路过停马车的地方,卿妆穿的那件大毛衣裳角被风吹进车轮缝隙叫他瞧着,事是巧,可连寸地儿都没挪挪却叫他好寻。
卫应阴着脸,慢条斯理地负手踱过去,心里头想这丫头耳朵好使,不能叫她听着才好唬她一唬。可真等人站到跟前了卿妆连头都没回,倒不是他手脚轻缓,只是她正目不转睛地瞧街对面,这会只怕什么动静都入不了耳。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街角那儿有家黑猴公的老帽铺,柜台下有只溜光水滑的黑猴,正举着爪子拽了一人的靴角呲牙咧嘴的叫唤,那人手里头正拿了四顶帽子对着光比照。
掌柜打柜台后现身谄媚的满脸褶儿,嘴叉子能咧到天灵盖,叽咕一会那人倒是把帽子全卖了。掌柜的喜不自胜,一路送到店外招幌前头,看着人走远还嚷嚷,“曾班主,您走好,下回再来啊!”
松江地界儿姓曾的班主也就云出岫那么一位,再瞧着卿妆魂不守舍的样,卫应十成把握刚走的就是曾白衣。
他唱的是女旦,容貌差不了,身量也匀称,玉观音跟前儿的白净童子似的。可男人面相生的这样白净内里儿黑透了能有什么用,大殷疆土万顷也没见哪个把自己个儿将过门老婆送给别的男人送的这样堂堂正正,心跟秤钩子一样。
她是得有多粗壮的心思还能惦记着这样的人,人都走老远了,还不错眼地瞧,心眼子都缺到姥姥家了。
对卿妆的嫌弃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回头又怨怼自己无事生非,好好的还能叫人走丢了,可找个什么劲儿?讲她缺筋短肺的,自己来找她又是个什么,缺上加缺!
他对自己处于这样的状态十分不满,一甩袖子预备拿腿走人,可巧那厢卿妆也动了,慢慢地转到背人那面,垂着头也不晓得琢磨什么。
卫应挑了眉头盯着她,这是后悔了不是,只怪她倒了嗓子没能叫住人,叫住了又有何意趣,送出去的老婆还有收回来的?
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告诉她男人的雄心壮志什么也及不上,他都还记得她却忘了,可见老天抟人的时候公平的很,给了她一双好耳朵,脑壳子里的物件就给撒后头了。
他无休止的抱怨都终止于她忽然遮着脸蹲在车轮子边呜咽,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地上蒙了层灰土,被她一凿一个坑。她没法言语,哭得狠了肩头一纵一纵的抽搐,悄无声息地绵延。
卫应无谓地扯了扯嘴角,今儿可真有幸,借着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人的光,终于见着了她另一面。见天儿腆脸笑,难为里头捂着这么多委屈不发作,他只当她心宽,可终究是没碰上挂心的,心里眼里只有个负了她的曾白衣还能装得下别的?
如今看来他紧着埋汰她笼络她跟笑话似的,她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只是根本不搭这茬,她的心里筑了厚重的墙关守着那段不堪的感情,喜怒哀乐全都把他撇的一干二净。
他觉得太过落拓,瞧不上自己,招呼也不打,转身走了。
到同贤会馆中饭用到半道,卿妆回来了,跟先头蹲在街口哭的人不是她似的,手里举着三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满面是笑,把最大个儿的给他再分了仪渊一个。
满堂的人都瞅着两个爷们儿举着姑娘家的零嘴,仪渊嫌弃,他更甚,转脸就瞧见她一面弯着眼睛咬糖葫芦一面冲他比划,没言语都能让人明白意思:大人,我回来晚了,您吃串葫芦消消气。
卫应将她手里的也收了,“倒了嗓子不兴吃这个。”
她笑意不减,右手变戏法似的举了个糖人,免得他来抢张牙咬了口,仗着人多还得意洋洋冲他扮鬼脸儿。
他来者不拒,一并收了,那头她又掏了包关东糖甜麻花,卫应觉得脑仁疼,“你这是打哪劫了糖铺子,剩下的也交出来。”<>